多莉(第3/5页)

她告诉我她认识富兰克林的时候是个育婴保姆。她在多伦多工作,照看两个英国孩子,父母把他们送到加拿大来躲避战争。家里还有其他帮佣,所以大多数晚上她都可以休息,于是她会出去玩个痛快,哪个年轻女孩不这么做呢?她遇见富兰克林时,他就要被派往海外了,正在最后一次休假之中。你可以想象,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疯狂的日子。他也许给她写过一两封信,但她太忙了,没时间回信。后来战争结束了,她尽快上了船,送两个英国孩子回家。在船上她遇到一个男人,后来和他结了婚。

但那段婚姻没能维持下去,战后的英国太死气沉沉,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于是回了家。

她的这段生活我之前不知道。但我的确知道富兰克林和她在一起的两个星期,而且,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很多人都知道。至少,如果他们读诗的话。他们知道她的爱是多么慷慨,而他们不知道但我却知道的是,她相信自己不会怀孕,因为她有一个孪生姐妹,她把这个已经死去的姐妹的头发装在一个挂坠盒里,戴在脖子上。她有各种各样诸如此类的念头,还在富兰克林赴海外时送给他一颗有魔力的牙齿——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牙齿——保佑他平安。他立刻就把那颗牙弄丢了,但他的命却保住了。

她还有一个规矩,如果她跨下路牙时迈错了脚,那一整天都会很糟糕,必须回去重跨一次。她的习惯让他着迷。

说实话,我听说这件事时私下里一点儿也没有着迷。我当时认为只要一个姑娘足够漂亮,男人就会被她固执的怪癖迷住。当然那现在已经不流行了。至少我希望是如此。对女性幼稚的智力感到高兴。(我刚开始教书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过去,就在不久的过去,女人从来不教数学。她们的智力不足以教数学。)

当然,那个女孩,我曾缠着他告诉我的那个充满魅力的女孩,也许大体上是他编造出来的。她可以是每个人的想象。但我不这么认为。她是她自己轻狂选择的结果。她太爱她自己了。

自然,我对他告诉我的这些事和他将之写进诗里的事只字不提。大多数时候富兰克林也对与此相关的事避而不谈,除了偶尔说起在喧闹的战争年代多伦多是什么样子,愚蠢的禁酒法令,或者教会游行的闹剧。如果我原本认为他也许会在此刻把自己的作品送给她做礼物,那么似乎我错了。

他累了,去睡了。格温或者多莉和我在沙发上为她铺了床。她坐在沙发边抽最后一根烟,边抽边告诉我别担心,她不会把房子烧掉的,她从来不在抽完烟之前睡下。

我们的房间很冷,窗户比平常开得大。富兰克林睡着了。是真的睡着了,如果他装睡我一定能看出来。

我讨厌睡觉时心里知道桌上还有没洗的碗盘,但我突然感到很累,不愿意让格温和我一起洗碗,我知道她一定会帮忙的。我打算一大早起来收拾。

但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厨房里传来清脆的叮叮当当声,飘来早餐和香烟的气味。还有说话声,我以为说话的会是格温,但却是富兰克林。我听见她因为他说的一句什么话在笑。我立刻起身,匆匆穿上衣服,梳好头发,通常这么早我不会费神梳头。

昨天晚上那种安全和愉悦的感觉已经完全离我而去。我下楼时弄出很大的声响。

格温正站在水池边,滴水板上放着一排闪闪发亮的干净的玻璃罐。

“碗盘都是手洗的,因为我怕不会用你的洗碗机,”她说,“后来我找到了上面这些罐子,就想不如把它们一起洗了。”

“这些罐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洗了。”我说。

“是的,我想是这样。”

富兰克林说他已经出去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发动汽车。不过他已经联系上了修理厂,他们说下午会派人来看。但他想与其枯等他们来,不如他把车拖过去,这样早晨他们就可以修了。

“给格温一点时间把厨房其他地方也清理一下吧。”我说,但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我的玩笑话。他说不行,格温最好和他一起去,他们会想和她谈谈,因为那是她的车。

我注意到他说格温这个名字有点困难,他得避开多莉这个名字。

我说我是在开玩笑。

他问需不需要他给我做早餐,我说不用了。

“她的身材保持得多好啊。”格温说。不知怎的,甚至这句赞美也成了可以让他们一起笑的一件事。

他们俩都没有表现出了解我的感受的样子,尽管我感到自己的表现非常奇怪,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冷淡的嘲弄。他们对自己太全神贯注了,我想。那是一种我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表达。富兰克林出去准备拖车时她也跟了出去,仿佛一刻也不愿意让他离开视线。

她走出去时回头大声说她对我感激不尽。

富兰克林按响喇叭,向我告别,他平常从来不这么做。

我想跟在他们后面追上去,把他们砸成碎片。我在家里踱来踱去,一个令人极度兴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地占据了我的心。我已经非常清楚我该做什么了。

很快我就出门上了车,把家门钥匙从前门的投信口丢了进去。我带了一只箱子,虽然我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在箱子里装了什么。我留了一张简短的便条,说我要去核实一些关于玛莎·奥斯坦索的情况,然后开始写一段长一些的留言,是给富兰克林的,我不想让格温和他一起回来时看见,因为她一定会和他一起回来的。留言说他一定要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唯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欺骗,或者说自我欺骗。除了他承认自己想要什么,没有别的办法。让我看着这一切,这太荒唐太残忍,因此我走开。

我接着说,毕竟没有任何谎言比我们对自己说的谎言更加糟糕,不幸的是,接下来我们不得不不断说谎,才能把令人恶心的东西压在肚子里,让我们活活被吞噬,这一点他很快就会发现。诸如此类的话,一种痛斥,在如此短的便条里变得有些里唆,杂乱无章,越来越缺乏尊严,没有风度。现在我明白,这段话必须重写,然后才能让富兰克林看见,因此我得把便条带着,随后再寄给他。

在车道尽头我拐上与村子和修理厂相反的方向,很快我似乎就沿着一条主干道朝东开去。我要往哪里去?如果不很快拿定主意,我就会开到多伦多了,在我看来,在那里我不但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反而一定会遇上和我过去的幸福以及富兰克林有密切联系的地方和人。

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掉头朝科堡开去。那是一座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去过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