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第3/3页)

“一个女孩子,没有男朋友,步行去跳舞。”那个仍在和妈妈友好交谈的女人说。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妈妈低声咕哝了几句真令人惋惜之类的话。

那是自找麻烦,那个友好的女人用更低的声音说。

我在家里听到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妈妈希望某件事能够做成,那件事可能同萨迪和撞她的那辆车有关,但爸爸说别管。镇上的事和我们无关,他说。我甚至没有试图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正在努力地不去想萨迪,更不去想她已经死了。当我意识到我们要去萨迪家的时候,我特别希望不要去,但除了表现得特别无礼,我找不到其他什么逃避不去的办法。

那个女人突然大哭一阵之后,我以为我们会转身回家。我绝不会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其实特别害怕死人。

就在我想着有可能回家的时候,我听见妈妈和那个似乎在与其密谋的女人说到那件最糟糕的事。

去看萨迪。

是的,妈妈在说。当然,我们一定要看看萨迪。

死了的萨迪。

我一直低垂着眼睛,基本上只看见那两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孩和坐着的老人。但是现在妈妈正牵着我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

房间里一直放着一口棺材,但我之前以为它是别的什么东西。由于缺乏经验,我不太清楚这个东西是什么样的。我们正在走近的这个东西,也许是放花的架子,或者是盖着琴盖的钢琴。

也许围在四周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它真正的大小、形状和用途。但是现在这些人正在有礼貌地让开,妈妈重新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开始说话。

“来吧。”她对我说。她的温柔在我听来颇为得意,令人讨厌。

她弯下腰直视着我的脸,我确信这是为了阻止我做我刚刚想到要做的事情——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她移开目光,但仍然紧紧抓着我的手。她刚移开目光我就垂下了眼睑,但没有完全闭上,以免自己绊倒,或者有人把我推到我不想去的地方。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僵硬的花和打磨过的木头的光泽。

接着我听见妈妈在抽鼻子,感到她在动。她的包被打开了,发出咔嗒一声。她得把手伸到包里去,所以不再那么用力地抓着我,我趁机挣脱了她。她在哭泣。她专注于眼泪和抽泣,这让我获得了自由。

我径直朝棺材里看去,看见了萨迪。

车祸没有毁了她的脖子和脸,但我没有马上看到这一点。我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她并没有我所害怕的那么糟糕。我迅速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无法不再看一眼。先看她脖子下面的那个黄色小垫子,同时也就看到了她的喉部、下巴以及很容易望见的那一边脸颊。诀窍是迅速地看一眼她身体的一小部分,然后让眼神回到垫子上,下一次再多看一点你不害怕的部分。然后是萨迪,整个的她,或者至少是在我可以看见的那一边能够看到的部分。

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看见了,靠我这边的她的眼皮动了一下。不是睁开或者半睁开或者其他类似的动作,只是稍稍地抬起一点点眼皮,如果你是她,如果你在她的身体里,就可以透过睫毛看见外面。也许只足以区分外面的光和暗。

当时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也一点儿都不害怕。就在那一刹那,这个景象成了我对萨迪的所有了解的一部分,而且,也以某种方式成了属于我的特别经历的一部分。我没有想过要让其他任何人注意那件事,因为那不是为他们发生的,那完全是为了我。

妈妈又抓住了我的手,说我们准备走了。她们又说了几句话,但似乎转眼之间我们就到了外面。

妈妈说:“表现不错。”她捏了捏我的手,说:“好了。过去了。”她停下来和正往那座房子去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我们上了车,开始开回家。我有一个感觉,她希望我说些什么,甚至告诉她一些什么,但是我没有。

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情形,事实上,萨迪很快就从我心里淡出了,因为上学给我带来了冲击,而我学会了用某种奇特的将极度惊恐和夸耀卖弄混合起来的方式去应对。事实上,她的重要性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就已经减弱了,那时她说她得在家照顾父母,不能再为我们干活了。

后来妈妈发现她在乳制品厂工作。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当我想到她时,我从没有怀疑过那件我相信是她显现给我看的事。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对任何非自然的显现再也提不起兴趣的时候,我心里仍然相信这件事曾经发生过。我只是毫不费力地相信,就像你也许相信而且事实上也记得你曾经有另一副牙齿,尽管现在不见了,但却真实存在过。直到有一天,我也许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心底某个模糊的空洞让我知道,我不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