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米洛

对于米洛,四月一直是最美好的月份。丁香花开放了,水果也在藤蔓上成熟。人们心跳加快,先前的欲望也苏醒了。四月里,白亮的鸽子眼里闪烁着更鲜活的虹彩。四月是春天,春天里,米洛·明德宾德的幻想轻轻转向了柑橘。

“柑橘?”

“是的,长官。”

“我的部下非常喜欢柑橘。”那位驻扎在撒丁岛的上校承认道,他指挥四个B-26轰炸机中队。

“只要你能从伙食经费里出钱,他们吃多少都不成问题。”米洛向他保证。

“卡萨巴甜瓜有吗?”

“在大马士革便宜极了。”

“我特爱吃卡萨巴甜瓜。我一向都爱吃卡萨巴甜瓜。”

“每个中队就借给我一架飞机,就一架,那么只要你付钱,想吃多少卡萨巴甜瓜都不成问题。”

“我们从辛迪加购买?”

“人人都有股份。”

“这真是神奇,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靠的是大批购买的威力。比如说,面包屑裹小牛肉。”

“我倒不大喜欢面包屑裹小牛肉。”驻科西嘉北部的那位心存疑虑的B-25轰炸机指挥官咕哝道。

“面包屑裹小牛肉非常有营养,”米洛诚恳地劝他道,“它含有蛋黄和面包屑。羊排也是这样。”

“啊,羊排,”那B-25指挥官回应道,“上好的羊排吗?”

“最好的,”米洛说,“黑市上最好的。”

“羔羊排?”

“穿着你见过的最可爱的粉色纸尿裤。在葡萄牙便宜极了。”

“我可不能派一架飞机去葡萄牙。我没有这个职权。”

“我能,只要你借飞机给我,外加一名飞行员驾驶它。别忘了——你将会让德里德尔将军感到快乐。”

“德里德尔将军会再来我们食堂吃饭?”

“吃得像头猪,只要你用我的纯黄油煎上最好的新鲜白鸡蛋,再端给他吃。此外还有柑橘,以及卡萨巴甜瓜、白兰瓜、多佛鲽鱼片、热烤阿拉斯加食品、鸟蛤和贻贝。”

“人人都有份?”

“这,”米洛说,“就是事情最美妙的地方。”

“我不喜欢。”这位不肯合作的战斗机指挥官粗鲁地叫道,他也不喜欢米洛。

“北边有个战斗机指挥官不肯合作,弄得我很难办。”米洛向德里德尔将军抱怨道,“一个人就能坏了整件事情,这下你再也吃不到我的纯黄油煎的新鲜鸡蛋了。”

德里德尔将军便把那个不肯合作的战斗机指挥官调到所罗门群岛挖坟墓去了,再换上一个老迈的上校来接替他。这老头患有滑囊炎,特别爱吃荔枝干,他把米洛介绍给陆上一位指挥B-17轰炸机的将军,此人特别爱吃波兰香肠。

“在克拉科夫,用花生可以换到波兰香肠。”米洛告诉他说。

“波兰香肠,”将军怀旧地感叹道,“你知道,给我一大包波兰香肠,我什么都愿意拿出来。什么都愿意。”

“你什么都不必拿出来,只要一个食堂给我一架飞机,再加一名听从调遣的飞行员就行了。再就是你初次订货时,可付上一笔小小的定金以示诚意。”

“可是克拉科夫远在敌后几百英里,你怎么去弄香肠?”

“日内瓦有一个波兰香肠国际交易市场,我只消把花生空运到瑞士,再以公开的市场价格换成波兰香肠。他们要把花生运回克拉科夫,我呢,就把波兰香肠运来给你。你要多少波兰香肠,就可以通过辛迪加买到多少。还可以买到柑橘,只加了一点点人造色素。还有马耳他运来的鸡蛋和西西里运来的苏格兰威士忌。你向辛迪加购买时,其实是在向自己付钱,因为你将拥有一份股份,这样你实际上是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要买的东西。是不是很有道理?”

“绝对天才!你是怎样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的?”

“我是米洛·明德宾德。我二十七岁。”

米洛·明德宾德的飞机从四面八方飞回来,歼击机、轰炸机和运输机川流不息地涌进卡思卡特上校的机场,飞行员都是听从调遣的人。飞机上原先都装饰了艳丽的中队徽标,图示着这样一些值得称道的理想,如勇敢、力量、正义、真理、自由、博爱、荣誉和爱国主义等,却被米洛的机械师立刻用白漆连刷两层涂掉了,代之以俗艳的紫色模喷名字:M&M企业,精品果蔬。“M&M企业”中的“M&M”代表米洛和明德宾德;米洛坦率地透露,这个“&”是有意插入的,为的是消除辛迪加是一个人经营的印象。为了米洛,飞机从意大利、北非和英国的机场,从利比里亚、阿森松岛、开罗和卡拉奇的空运指挥站一架架飞来。歼击机被换成了几艘货船,或者留着应付紧急托运事宜和投递小包裹;卡车和坦克又从地面部队搞到了,用于短途公路运输。人人都有股份,于是大家吃得发了胖,油滋滋的嘴上叼着牙签,懒洋洋地四处游逛。米洛独自掌管着整个日益扩展的经营业务。獭皮般褐色的皱纹深深地、永久地刻进了他忧虑过度的脸,使他憔悴不堪,显得既清醒理智又满腹疑虑。除了约塞连,人人都觉得米洛是个笨蛋,他先是主动要求去干司务长的工作,过后还真把它当回事了。约塞连也觉得米洛是个笨蛋,但他还知道米洛是个天才。

一天,米洛飞往英国装运一批土耳其芝麻糖,而从马达加斯加飞回来时竟然领着四架装满甘薯、甘蓝、芥菜和乔治亚黑斑豌豆的德国飞机。米洛刚走下地面就惊呆了,他发现一支武装宪兵队正等在那里,准备拘禁那些德国飞行员并没收他们的飞机。没收!光这个词就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只见他来回奔突,严词谴责,对着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那个带有战伤、端着冲锋枪统领那队宪兵的可怜上尉,对着三张满含愧疚的脸摇晃着一根指头,仿佛一柄指向他们的利剑。

“这是苏联吗?”米洛扯着嗓子不相信地质问他们,“没收?”他尖叫道,好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收公民私人财产成了美国政府的政策?你们真是可耻!你们全都可耻,竟然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可是米洛,”丹比少校怯懦地插嘴道,“我们正在跟德国人打仗,那些都是德国飞机。”

“它们根本不是!”米洛愤怒地反驳道,“那些飞机属于辛迪加,人人都有股份。没收?你们怎么可能没收自己的私有财产?没收,那好啊!我一辈子还从没听说过这么卑鄙的事。”

果然,米洛没说错,因为等他们再看时,他的机械师早已连刷两层白漆,把机翼、机尾和机身上的纳粹党徽涂掉,并用模板喷上了“M&M企业,精品果蔬”的字样。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米洛把他的辛迪加变成了一个国际卡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