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七(第3/3页)

“已经十点了。”矢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一看,说:“我必须到店里去一下。阿君,你今天是晚班吗?”

“今天三点上班。天太热我不想回家了,就在这里睡到上班。你也这样吧。”

“嗯,想是想这样,可是……”他思索着,“现在先洗个澡吧。”

矢田往自己店里打了电话,说是有要事无论如何必须回家,便早饭也没吃,扔下君江急匆匆地走了。这时快十二点了。清冈方面仍无音讯。君江打了个电话给那家酒馆,把房东大娘叫出来一问,方知琉璃子昨晚去过,后来同清冈一道出去了。君江心想弄不好先生同琉璃子搞上了,难怪他不到我这里来了。然而她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对此计较。她十七岁那年离开家人来到东京,在这四年里同不计其数的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可是迄今为止从未产生过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恋爱要求。所以也就从未体验过嫉妒这一情感的滋味。君江认为被一个男人深深地眷恋,就容易被憎恨,陷入麻烦的纠葛。拿了男人的钱也就因此受到束缚。与其这样不如莫管对方老弱美丑,但求逢场作戏的一时快活。这样的话反倒没有后顾之忧。从十七岁到二十岁的今天,君江始终忙于这一游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认真思考真情实意的、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是怎么回事。她偶然也有独自睡在那间租来的二楼房间里的时候,但那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弥补一下平时不足的睡眠,并想象一会儿疲劳恢复之后自然会找上门来的新的游戏。无论现实多么严峻,一旦陷于梦境,就会像做梦一般淡薄、模糊起来。君江从睡梦中醒来,试图分别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但这是徒劳的。此时此刻的一切情绪和感觉就像一盆糨糊。可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这天,君江也沉湎在这种快感之中,从假寐中醒来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了。她仍然不想从枕头上把头抬起来,朝枕边一看,昨晚脱下的和服、解下的腰带横七竖八地扔在房里。昨晚舞蹈家木村回去后,进口商矢田来了。他今天早上临走前打开的一扇木板套窗一直敞开着,天花板上的电灯仍旧亮着,像昨晚一样,将插花的投影映照在壁龛的墙壁上。随着外面响起懒洋洋的练习曲、做买卖的吆喝声,一缕轻风从窗口吹入,舒适地抚摸着君江横躺着的侧脸。君江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无论矢田还是他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有多好啊。她要把体内所有的情欲统统献给他。这么一想,她越发想入非非,并因无法得到满足而郁郁不乐。她轻轻地合上眼皮,特意用足手腕力气抱紧自己的胸脯,并深深地吸了口气,难受得扭动着身子。这时,轻轻响起开门声,有个男人站在屏风前,君江一看,原来是自己从昨晚起就一直依依不舍地思念着的木村义男。

“啊呀,”君江稍稍抬了抬头,没坐起身,仍然仰卧着摊开两手,等木村屈膝下蹲,她就一下拉住他,“我做梦了。”

过了一会儿,木村告诉她昨晚丢了银制工艺品铅笔,所以抱着一丝希望到这儿来寻找。

两人起了床,到前面客厅正要举筷吃饭时,女招待琉璃子打来了电话。她昨晚受君江之托,装作一副狼狈相到本村町去,告诉清冈她们被劫到三番町千代田游乐馆去的故事。清冈听了面露不悦,也不听详细说明,就中途扔下她一个人不知去向。她为把这件事告知君江一直等到现在。由于三点钟上班的人中间也不见君江的影子,她就打电话到酒馆,叫他们传呼,大娘来听了电话。根据大娘的回话分析,她试着往这里打了电话。

天黑了。木村一吃完饭,就说明天是到丸圆剧场演出的第一天,现在必须去排练。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下,留下五六张特等坐席的戏票,关照君江卖给咖啡馆的女招待就走了,饭钱、车费都没付。

君江感到自己完全在同滑稽演员、艺人打交道,顿时扫兴起来。今天一天恍如梦境的好情绪也消失殆尽。这时天空完全被夜幕笼罩,君江不知道今晚该如何打发。她突然感到寂寞和空虚。光一个女人是不能待在游乐馆里的,她付了木村的吃饭账款后走到外面,小巷中正是艺伎来来往往去陪席的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去咖啡馆时间太迟了,可回家也不是个办法。君江打算去探望桐花游乐馆的京叶,刚拐过街角,就见对面走来个艺伎,穿着陪席时的衣服,手提着衣襟的两端,鲜红的内衣下摆被晚风吹得飘舞起来。再一看,原来是京叶。

“阿君,你去银座?”

“时间晚了,正想休息呢。”

“你在千代田游乐馆待过?”

“咦,你怎么知道的?”

“先别问怎么知道的,阿君,那儿不能再去了。昨晚我见到清冈先生了。”

“哦,是吗?”君江居然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傍晚在野田游乐馆见到的。他们一块儿有三四个人。我是后来才去的,只碰到了一会儿。当时我并没有认出他。我接待的是他的同伴。他们的谈话被我在后面听了个明白。你常常去千代田游乐馆,这事被一个艺伎知道了。她家就住在隔壁,从窗口望去一目了然。这个艺伎不认识先生,所以当着他的面大讲你的闲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明后天有事找你的房东大娘,到时再细谈吧。反正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好的,想不到有这种事。我等你来。”

附近的狗、替艺伎拿三弦的人、饭馆送菜上门的伙计和艺伎等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她俩站着说话也要不时慌慌忙忙地左避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