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难以置信……”(第3/9页)

几秒钟以后,马丁急忙站起来,轻轻挥手把“教授”往门外赶。“到时候了!”她笑着说,“出去!您快出去!我该戴上假发了!”

“教授”被赶到了门边,问:“您戴假发就不让人看吗?看一眼都不行吗?”他用贪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马丁。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马丁恼火地摇晃着身子,“就是不行!我的睡衣要从肩上往下溜了。”这时,她把身子更紧地裹在色彩鲜艳的睡衣里。

“遗憾!”“教授”咬紧牙低声地说。在他周围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过于热情地来巴结他,这曾使他感到无聊。当他离开化装室时,他似乎感到马丁被单独留下后会变成水怪、妖精或是叫不上名字的其他稀奇古怪的生物。

这位著名的女演员以狡猾、奇特的方式,避开了“教授”的纠缠,保持了贞操。这件事使“教授”沉思,以致没有注意到,身穿演员服、头戴一顶饰有羽毛的帽子微笑着向他致意的小伙子。后来,他才想起,站在那里向他恭候献媚的不正是那个“亨德里克”吗!

突如其来的新环境,使亨德里克恢复了青春的活力。曾使他沾沾自喜的省级荣誉已留在了他的身后。现在他得从头做起,重新磨炼自己。他必须竭尽全力爬上去,爬到顶峰。他满意地感到自己的精力并没有消耗殆尽,尚有余力可供使用。他积极锻炼身体,脂肪几乎完全消失了,灵活的动作中充满了自信。善于微笑,善于使眼睛熠熠发亮的人,一定会胜利。他的声音充满了胜利的音符,其实胜利尚未到来,不过无须等待很久了。

正如巴尔巴拉的朋友塞巴斯蒂安预言的那样,巴尔巴拉重新回到了亨德里克身边。她没有后悔这样做。巴尔巴拉以冷静而好奇的目光观察和关注着丈夫焕发出的新热情。她半嘲笑半钦佩地注视着洗心革面、胸怀大志的亨德里克。过去,亨德里克已开始发胖,是个在省里受观众欢迎的演员,他在汉艺餐厅围着桌子聊聊天,在门克贝格领事夫人出租的舒适的住宅里当个资产阶级的丈夫。现在他变了,变得神经高度紧张。他和巴尔巴拉住在两间陈设简陋的房子里,这样反而使巴尔巴拉更为称心。晚上演出以后,她乐意在一家灯光昏暗的小咖啡馆里同亨德里克相会,优雅的钢琴声荡漾在朦朦胧胧的屋子里,这里的糕点硬得像是黏土和纸板做的。这里碰不到熟人。

巴尔巴拉出神地倾听着亨德里克令人激动但又充满艰辛的事业上的进步。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是真实的。在这低档的小咖啡馆里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在昏暗的灯光中,他苍白的脸如腐烂的木头在夜晚发出磷光。他嘴长得俊美,有力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亨德里克又说又笑,强有力的下巴,傲慢地向前突起,中间有一道明显的深纹,单片眼镜闪闪发光,一双长着红色汗毛的漂亮而又宽大的手,激动地玩弄着桌布、火柴或别的随手可以拿到的东西。

亨德里克绘声绘色地展望着他的希望、计划和未来。巴尔巴拉对他的雄心壮志表示支持,不再漠不关心地不闻不问,这给了他生活的勇气,增强了他的荣誉感。同时巴尔巴拉也为他的前程做出了积极的努力。她那机智的圣母般的脸会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这不她老谋深算地穿上一件黑色丝绸连衣裙去拜访“教授”,向他转达了她父亲枢密院顾问的问候。这位统治柏林选帝侯大街各大剧院的巨头,热情地接待了他手下青年演员的夫人——枢密院顾问的女儿。枢密院顾问的大名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而且最近他刚刚与文化部长会了面。“教授”的住宅可以称得上是当代统治阶层中显贵的宫殿,里面摆设着巴洛克式的家具、哥白林挂毯和古代名画。主人喜形于色地看着来客棕褐色的胳膊和机敏、忧伤的脸。他久久打量她后,舌头在嘴里动了一下,然后说:“噢,您原来是和‘这个亨德里克’结了婚,此人想必有两下子。”

当然,新环境对亨德里克大为有利,他同选帝侯大街各剧院的其他当权派,例如同卡茨先生和伯恩哈德小姐的关系一直很好。剧务主任卡茨先生,在亨德里克面前早已无法摆出拿破仑一世的架势了,他们经常在一起玩牌。另外,他与伯恩哈德小姐的关系也很好,犹如昔日亨德里克同施密茨经理那样。伯恩哈德小姐是一个有影响力并且精神饱满的秘书,她体型矮小丰满,褐色的头发,嘴唇突出,戴着夹鼻眼镜。亨德里克才到剧院两周,尽管他还不会在办公室里坐在伯恩哈德小姐的腿上,但他竟然称呼冷峻的她“罗泽”,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只有他才可以使用这个称呼。许多演员至今还不知道,伯恩哈德小姐的名字叫“罗泽”呢!

同事们窃窃私语,议论他在柏林发迹的良好开端。他的娇妻拜访了“教授”,他和卡茨能在一起打牌,甚至能在伯恩哈德小姐的腮帮子上摸一摸。这一切将产生效果。

这真的奏效了,不久就明显地奏效了。起初,观众只在小角色里注意到他,但毕竟注意了他。报纸已经称他是“天才的亨德里克·赫夫根先生”。他在一出俄罗斯戏剧中,扮演喝得醉醺醺的年轻农民,他口出呓语,手舞足蹈,在舞台上踉踉跄跄,继而翩翩起舞。他的精彩表演,博得了观众的叫好。柏林观众为特巴布公主朱丽叶教出来的勤奋好学的徒弟而感动,当他演出结束时,台下爆发出掌声。观众议论说这小子的舞蹈真有一股子疯狂劲儿!他们愿意看到他跳舞时脸部所流露的狂喜表情。在酒吧,伯恩哈德小姐的周围聚集着新闻记者和社交名媛,她强调说:“此人有酒神的精神。”

观众关心的是他们自己的几多欢乐几多愁,所以很快把这个狂热的舞蹈家的名字忘却了。而戏剧界却有知情人注意到了亨德里克在柏林的初步成果。首都正在议论他的第二次胜利。

在一出轰动一时的新戏里,亨德里克扮演的角色把观众和舆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观众更多地谈论演员的成功,同时也谈论这出感人肺腑的戏剧《罪孽》的作者。作者没有披露他的真实姓名。这个神秘的人物,一时成了咖啡馆、剧院化装室、休息室和编辑部热烈谈论的中心。作者使用了里夏德·洛泽的笔名。在这出悲剧里,作者惊心动魄地大量地描写了贫困、饥饿和邪恶。他打破了一切常规,标新立异,大胆而有效地使用象征派和自由主义的表现手法,揭露堕落和颓废、痛苦和怨恨。他把人们引进一个由悲惨、肮脏交织而成的迷宫。这是一出既恐怖又紧张的戏剧。作者究竟是谁?他在哪里?他必定是个愤世嫉俗者,也是远离市井喧闹的孤独者。他的独到之处,正是他天才的体现,他是个崭露头角的新秀。文化人却瞧不起他,他们认为,这位剧作家不是文化人。据深知内情的人透露,他是一个年轻的神经科大夫,住在西班牙。他拒绝答复任何来信,如要同他谈话,得几经周折,通过中间人。这一切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兴趣,在有文化教养的人群中受到热烈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