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踩着尸体……(第4/7页)

他的确坦白交代了,说明自己受到过布尔什维克反动思潮的毒害,和“左派”眉来眼去。“这是搞艺术的人一时偏激啊!”他在痛苦中还带着骄矜解释说,“您也可以管它叫艺术家的蠢事!”

当然,总理早已掌握了关于亨德里克的材料,对他了解得很清楚,但从未对他见怪。总理在全国采用铁血政策,杀人如麻。可是对周围亲近的人,这位大人物倒是挺宽宏大量的。“嘿!只要是人,孰能无过?”他说,“何况当时又是乱世啊!”

亨德里克并不就此罢休。他又对总理说:“还有别的优秀的艺术家,也像我干了同样的蠢事。他们同样需要悔过自新,希望您也能宽宏大量,饶恕他们。总理先生,您看,这些问题一直使我揪心。我要在您面前为一个人求情,总理先生,我为乌尔里希斯求情。他是我的同事,我可以担保,他已悔过自新了。曾经传说他死了,实际上他还活着。他应该恢复自由。”这时,亨德里克以无比动人的姿态,伸出双手,高高举起。

洛特·林登塔尔听到此处已吓得缩成一团。总理瓮声瓮气地说:“乌尔里希斯……这是谁?”后来,他记起乌尔里希斯是共产党政治讽刺剧团“海燕”的负责人。“可是,他实在是个大混蛋啊!”总理有点儿生气地说。

“哎,他可不是坏蛋!”亨德里克发誓。他要求总理不要听信谗言。他承认,乌尔里希斯有点儿轻率,不够检点自己,但绝对不是坏人,再说,乌尔里希斯已经悔过自新。“他完全脱胎换骨了。”亨德里克还在做辩护,虽然他数月以来同乌尔里希斯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在这个棘手的问题上,终于因洛特·林登塔尔助了一臂之力,最后总理被说动了,答应作如下令人难以置信的处理:释放乌尔里希斯,他今后可以在国家剧院担任小配角。亨德里克和林登塔尔齐心协力办成了这件似乎不可能的事。

但乌尔里希斯谈到剧院安排时说:“我不打算这样做。我讨厌从刽子手手里得到赦免,扮演悔过自新的角色。我此时真的感到恶心。”

此刻,亨德里克需要对他的老朋友进行革命策略的教育。“但是,奥托,”他大声说,“你似乎缺乏理智,不能很好地把握时局!这种世道,不靠机智和伪装能混得下去吗?你就跟我学吧!”

“这点我清楚,”乌尔里希斯和善而忧虑地说,“你比我机灵,要我干这种事,比死还难。”

亨德里克却振振有词:“这就要求你勉为其难。我也是违心地在干这些事呀!”他现身说法,向朋友阐明,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做到自我克制,跟狼在一起就得学狼叫,这是多么痛苦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解释道,“我们要是老待在虎穴之外,那除了骂娘,将一事无成。我已经进入了虎穴,而且我已经做了不可能做的事情。”亨德里克以此暗示,是他想方设法把乌尔里希斯营救出来的。“只要你得到国家剧院的雇用,就可以重新接上老关系,这比你躲起来搞政治活动要好得多。”这番说教似乎使乌尔里希斯开了窍,他点了点头。

“而且,你不演戏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亨德里克的话里带点儿讽刺的口吻,“难道你还想重新经营海燕剧团?”

在帝国总理广场亨德里克寓所的隔壁,亨德里克为几天前重新获得自由的朋友租了个小房间。“如果让你住在我这屋子里,这就太不谨慎了,”他说,“对咱俩都不利。”

乌尔里希斯对此表示赞同:“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乌尔里希斯的目光显得黯然神伤,他憔悴多了。他经常因疼痛而呻吟,“腰肾出了问题,他们把我打得太厉害了。”

亨德里克出于好奇想了解详情时,乌尔里希斯摆摆手,表示不愿再说了。他不愿意重提在集中营里的遭遇。后来,他虽然也透露了某些具体细节,但一说出口就立即感到羞耻、后悔,认为自己不该讲。当他和亨德里克在格鲁内瓦尔德公园散步时,他指着一棵树说:“也是这样一棵树,他们命令我爬上去。爬上树已经够艰难的,但当我骑在树枝上时,他们就向我扔石头,有一块击中我的前额,你瞧,这里还留下了伤疤。我在树上必须喊一百遍:我是一只共产党蠢猪。当我熬到最后从树上下来时,等待我的又是鞭子。”

乌尔里希斯受雇来国家剧院当演员,这也许是由于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神经麻木了,也许是因为亨德里克把他说服了。亨德里克现在扬扬得意。“我拯救了一个人,”他自豪地想,“这是善行。”他以此来安抚自己还未完全丧尽的良心。可是,话还要说回来,使他积德行善的不完全是良心,而且还出于另一种感觉——害怕。他如今所积极参与的全部勾当能天长地久吗?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变天,一旦变天,报应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在这种形势下,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不仅有利,而且必要。为乌尔里希斯帮点儿忙,意味着为自己留一条生路。亨德里克为此感到心里踏实了。

看来已万事如意了,这下亨德里克可以满足了。但并非如此,因为还有一件事使他烦心。他不知该怎样甩掉朱丽叶。

说穿了,他根本不想摆脱朱丽叶。按他的心愿,他要永远占有她,因为他还在迷恋她。也许,他过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地醉心于她。他知道,别的女人都代替不了她。但他不敢去看望朱丽叶。这太冒风险了。虽然穆克院长总是带着撒克逊口音亲切地同他说话,宣传部长和他一起照相,但是他们都很可能派特务监视自己——必须提防这点。他们一旦探听到自己和黑种女人乱搞,还让她用鞭子抽打自己,那一切都完了。同黑种女人胡来,其严重性不亚于同犹太女人厮混。这正是现在被人们普遍当作“种族亵渎”而严加批判的行为。因为“元首”需要士兵,所以德国男子应和金发女郎生孩子。他再也不能到特巴布公主朱丽叶那里去上舞蹈课了,本来那是很开心的时刻。一个洁身自好、一心念及民族利益的人是决不会去做这种事的。亨德里克也不敢这么干了。

在一段时间内,亨德里克寄希望于朱丽叶不会打听到他在柏林的消息。但是,实际上她在亨德里克到达柏林的当天,就已获悉。朱丽叶耐心等待他找上门来。当亨德里克长时间不露面时,朱丽叶就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亨德里克让柏克在电话中告诉她自己不在家。这下把朱丽叶激怒了,她再次打电话,并威胁说,她要亲自登门造访。天哪,亨德里克该怎么办呢?给朱丽叶写信,他认为这显得很不明智,因为朱丽叶很可能利用信件进行讹诈。最后,他约朱丽叶到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面。这是他曾同评论家伊里希进行过巧妙会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