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猿意马(第3/16页)

“杰米家是属于古老的大家族呢,还是新近的暴发户?”我问比利。

“是古老的大家族。古老的大家族靠的是石油,而新近的暴发户靠的是技术。”

“古老的大家族究竟有多古老呢?”

“呃,也不能算很古老,因为休斯顿本身就是一座比较年轻的城市。不过,只要提到像杰米的祖父那样的石油大亨,就会产生一种历史感。”

“那么,这个休斯顿的古老家族是怎么看你这个犹太小子的呢?”我问。

“她的父母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她的母亲哭了。要说她父亲的表现,那才叫登峰造极。在杰米回到家里告诉他我们订婚了之后,他就双手抱住头,随后,只要一提到我的名字,他就会摆出这个姿势。她在东部曾给他发过电子邮件,而他故意连着三四个礼拜不理她。她每隔一小时就会看一下收件箱,可他就是不回邮件。这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粗鲁的暴君。一个滑稽的父亲。自私、鲁莽、脾气暴躁。毫无理智。盛气凌人。恶劣透顶。总之,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任何优点,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呆瓜、混蛋。你想想:为了叫他的亲生女儿伤心,他故意不回她的邮件,他这是在处心积虑地利用女儿的孝心,好让她觉得自己这样行事是不对的。他想要把她压扁了。当然啰,他也想把我给压扁了。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可他就是想伤害我。以前有谁想故意伤害我吗?在我的记忆中,祖克曼先生,一个也没有。可是,这个畜生觉得他完全有权利去伤害一个他女儿爱着的人!你看,杰米是个好女儿,一个非常好的女儿——她想尽办法要去爱这个一意孤行的人,她确实努力了,尽管她厌恶这个欺负她母亲的人,也厌恶他的政治观点及他那帮傲慢的右翼朋友。在连着三个礼拜的沉默之后,他终于给她发了一句话的邮件:‘我爱你,甜心,可我不能接受这个小伙子。’可是,杰米·洛根是个勇敢的人,又自尊又勇敢,尽管这个老头执掌着经济大权,尽管他在露骨地暗示,如果她非要嫁给这个犹太人,他就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她依然毫不动摇。她坚持了下来,以至于这个偏执的狗杂种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收回他的敌意接受我,要么失去他这个优秀的亲生女儿。如果她的年纪不到二十五岁,如果她缺乏勇气,如果她不是那么独立,她就会屈服于她父亲的意志。可杰米是个无与伦比之人。杰米不是一个桀骜不驯之人,也不会装腔作势,也不缺乏荣誉感,也绝不会屈服于任何她反对的事物。杰米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对我说,‘我爱你,我要你,我不会因我父亲的钱而做他的奴隶。’她几乎对他说了拿上他的臭钱滚蛋的意思,所以,最终还是她把他给压扁了。哦,祖克曼先生,看着杰米挺身而出反抗父权,真是太让人佩服了。尽管你也许会想,早在她和我好上之前,她父亲就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档子事。这是个杰米和犹太人的时代。如今连乡村俱乐部也让犹太人加入了。在她祖父的时代,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是近在十五年前,在她父母那一代,那也是无法想象的。这一切都是最近才有的事。就像犹太人和黑人也可以在金凯德上学。那也可算是新鲜事物。犹太少女是杰米在学校时的学友。你可以想象这个暴躁的急性子有多么喜欢这种事。不过,犹太人都很聪明,也很有才干,他们不会为了要讨人喜欢而尽力隐藏起自己对书本的热爱。杰米的一个犹太女友的哥哥——纳尔逊·斯派尔曼,他进了休斯顿的另一所知名的预备学校,圣约翰学校——做了她两年的男朋友,直到她在金凯德毕业的前一年,他去了普林斯顿大学。杰米在这个极其保守的地方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在这里得到社交界的认可意味着一切。这是个橄榄球校队队员会投票评选返校节(20)皇后的学校,这里的姑娘可不能被人看见和公立学校的小子们混在一起,她们只能和金凯德或圣约翰的男生在一起玩。金凯德的男生都喜欢骑彪马车(21)、打猎、看球赛,每个人都想上得州大学。在这里,男生们喝酒是很普遍的行为,而大多数家长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对她的学校了解得真多。对她的城市也了解得很多。”

“我被她迷住了,”他笑着说。“真的。关于她的一切,我都很想知道。”

“在她之前,从没有一个女朋友让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从没有。”

“好吧,”我说,“这也许是你娶她的一个好理由。”

“哦,”他开玩笑地说,“还有些别的理由呢。”

“我猜得出来,”我说。

“她总让我为她感到骄傲。你知道四年前她做了什么吗?当时她姐姐杰西,就是那个狂浪的姑娘,已处在卢·盖里格氏症(22)末期。她打点行李上了飞机,回到休斯顿后一直守在她姐姐的病榻旁照料她,直到她去世。她日日夜夜守护在那里,度过了伤心绝望的五个月,而当时我人在纽约。那是种噩梦一般的疾病。一般来说,人家在五十多岁才会得上这种病,可杰西不过三十岁呀,在突然之间她的手和脚都失去了力气,很快医生就诊断出她得了这种病。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运动神经元都衰竭了下去,可是因为只有大脑的功能依然健全,所以她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了一具活尸。到最后,她浑身唯一能动的部位只剩下了眼睑。那就是她与杰米交流的唯一方式——眨眼睛。一连五个月,杰米没有离开她半步。晚上,她就睡在杰西房间里的一张小床上。与此同时,她们的母亲老早就已经崩溃了,对女儿全无帮助。而她们的父亲,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了彻底的自私——就好像这个因得了致命的疾病而给他带来诸多不便的女儿跟他毫无关系似的。他从不会去照顾她,到了后来甚至连她的房间也不进了,他没有讲过一句身为人父的关怀的话语来叫女儿宽心,更别说会去搂抱她或亲吻她了。他还是继续赚他的钱,就好像家里一切如故,而与此同时,他二十六岁的小女儿一直在照顾着处在死亡边缘的三十四岁的姐姐。可就在终局降临的前夜,就在杰西卡(23)撒手人寰的前夜,他当时和杰米在厨房里,女佣正在为他们准备吃的,他突如其来地精神崩溃了。在厨房里,他终于垮了下来,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他靠在杰米身上,你猜他怎么跟她说的?‘如果我能代替她就好了。’你猜杰米如何回答他的?‘我也这么认为。’这就是我爱的姑娘,这就是我娶的姑娘。这就是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