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猿意马(第4/16页)

杰米进门来了,手里提着一包包的食品。她说:“街上有人告诉我俄亥俄的情况不太妙。”

“我刚和尼克通过电话,”比利说。“克里会赢得俄亥俄的。”

她转向我说:“我不知道如果小布什再度执政我会做出什么事。那将是我所有政治热情的末日。人们对共和党社会的执着简直令我忍无可忍。那意味着共和党的价值观仍将大行其道。那样就实在太惨了,要那样叫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呀。”

在她飞快地讲话时,比利从她的手里接过食品袋,拿到厨房里去装盘子。

“我们从人类的老祖宗那里继承了随机应变的能力,”我对她说。“我们能够承受折磨的能力是超乎想象的。”

我想要安慰她的努力在她看来简直是一种夸夸其谈,于是她立即对我那实际并不存在的冒犯开火了。“你以前碰到过一次像这样的大选吗?像这次这么险恶的?”

“也有过,但我不了解这次的情况。”

“真的吗?”

“我上次告诉过你的——我对这种事不再感兴趣。”

“这么说,任谁当选你都不在乎啰。”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责备我有意的漠不关心。

“我可没那么说。”

“这些人真可怕、可恶,”她对我说,似乎是在和她的丈夫一唱一和。“我了解这些人。他们是和我同时代的人。如果他们得胜,那将不光是丢脸的事——那将注定是一场悲剧。如果这个国家转向右翼,那么我们的政治制度将被道德观取代——他们的道德观。性与上帝。排外主义。一种叫人完全无法忍受的文化……”

她被她生活在其中的恶毒世界所激怒,她无法停止宣泄愤怒——而且,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她对我的态度却始终彬彬有礼——所以我静静地听她倾诉,不再尝试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去做个寻找圣杯的愚蠢骑士。苗条的身材、丰满的双乳、如幕的乌发,这一切如上次晚上我来看房时一样使我心动。她购物回来时穿了件酒红色的、非常紧身的灯芯绒运动服,在比利接过食品袋后她脱掉了这身衣服——还一并脱掉了她那双低跟的深棕色皮靴。在运动服里面,她穿了件细棱条的黑色高翻领毛衣,同样是紧身的,那条深色的粗布牛仔裤也一样,只是在裤脚那里微微向外张开,可能是为了和皮靴相配。她换了双平底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鞋看上去就像轻便的芭蕾舞鞋。尽管这样穿着的用意很微妙,可她看上去并不是想通过这样的穿着来传达她是一清二白、坚贞无瑕的,也不代表她在吸引男性的注意力上缺乏自信。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样对她的美貌啧啧赞叹,她究竟会不会在乎呢?如果不会,那她干吗要穿戴得那么楚楚动人呢?不过是去买些零食在电视上看看大选罢了。尽管,也许只要有生人来做客,她都会选择穿得迷人一点。不过,她衣着的诱惑力及不上她那性感的声音、快速的语调,即使在沮丧的时候她的嗓音也依然温暖而悦耳,其中还掺和着许多得克萨斯的乡音,或者说她生活的那部分得克萨斯,元音的发音舒缓柔和,尤其是在发那个温柔的“我”时,随后她就会懒懒地吐出一个个单词,直至组成一个句子。不是那种会令耳朵觉得不舒服的厚重的土音——不是乔治·W.布什说的那种粗鄙的得克萨斯西部土音,而是南部有教养的人士大多会使用的那种得州乡音,他那位北佬的父亲(24)也选择这种发音。这种发音里有优雅的成分,在杰米·洛根说话时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也许那正是里弗奥克斯和金凯德学校的精华所在。

有她陪伴在左右,我就会像比利一样高兴。哪怕她的穿着与我的来访毫无关系,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好心情。在她故意对我表现出的冷漠中,我感到一种异样的兴奋。那并不是叫我无法产生迷恋的冷漠啊。看着她,我会产生一种视觉的癫狂——我看着她的目光宛如街头艺人吞下了一把宝剑。

比利像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那样说道:“你是不会被打败的,你一定可以在大街上翩翩起舞。(25)”

“不对,”她答道,“不对,这个国家是无知者的避风港。我知道的,因为我来自它的源头。布什打动了这些无知者的内心。这是个非常落后的国家,这里的人民极易哄骗,而布什的话就像是个卖狗皮膏药(26)的……”她一定已经愤怒地思考了好几个月了,所以,就在此刻,她好像要发作起来。我在心里怀疑,她是个看什么问题都严肃认真的人,而且她把竞选结果看得高于一切。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遭受痛苦折磨的杰米会是怎么个样子,这是不是就是她对这个伟大世界的全部反应,既痛苦又紧张。

比利在咖啡桌上摆好了盘子、刀叉和亚麻的餐巾。我们落座后在盛着食物的浅盘里各取所需,一边慢慢地喝光了我买的两瓶酒,一边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一个州接一个州竞选结果的图表。十点刚过,尼克从民主党总部打来了不容乐观的电话,到了十点三刻,他的电话已变得闷闷不乐。“民意调查的结果,”比利挂掉电话对我们说,“看来不准确。俄亥俄的情况不太好,而且他也赢不了衣阿华和新墨西哥。佛罗里达已经失守了。”

这些消息我们大都已经在电视上看到了,可是杰米不相信电视上出现的图表,因此尼克的电话让她吼了起来,再加上她有点喝醉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一切只会越来越糟!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我想,到了一定时候,她自己会投降的,但在此之前要驱除心头的幻想可并不容易。在此之前,她会饱受痛苦的折磨,她会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般离群索居。就隐居在我家里。穿着这身衣服,或者一丝不挂。睡在我的床上,旁边躺着比利,也一丝不挂的。

“我没有任何想法了!”她再次喊道。“现在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他们前进了,除非是基地组织。”

“甜心,”比利温柔地说,“我们还不知道结果呢。等等再说吧。”

“哦,这个世界一片昏暗,”杰米的眼里噙着泪水感慨道。“上次还像是个意外。因为佛罗里达。因为纳德(27)。可这次我实在搞不懂了!我简直无法相信!简直难以置信!我要去做一次堕胎手术。我不管我怀孕了没有。趁现在还能做那种手术,就快点去做!”

在她开这个苦涩的玩笑时她看着我,此时她的眼里没有厌恶——她看着我,就好像她是一个从失火的大楼或车祸现场被救出的人,就好像我是一个也许可以向她解释这场改变一切的灾难是怎么发生的旁观者。我想要告诉她的一切,很可能会像黑话一般令她再次遭受打击。我想到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们能够承受折磨的能力是超乎想象的。我想到这么说,如果在美国你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相同的话,那你十有八九会失败的。我想到这么说,这样的结果太糟了,但总比一觉醒来听到珍珠港被炸要来得好。这样的结果太糟了,但总比一觉醒来听到肯尼迪被刺要来得好。这样的结果太糟了,但总比一觉醒来听到马丁·路德·金被刺要来得好。这样的结果太糟了,但总比一觉醒来听到肯特州立大学的学生被枪杀(28)要来得好。我想说,这一切我们都经历过。可我什么也没说。她需要的不是安慰的话语。她需要的是暗杀的行动。她想要一觉醒来听到乔治·布什被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