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时代 1 我所做的一切 09 我发现自己有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后来才知道是敌人

保守估计我在地下室应该待了一个星期,不过如果有人对我说是一个月甚至更久,我也不会太惊讶。

事实上,只有七十二小时。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从地下室上去比前几天下来要费力得多。真是奇怪,一直坐着或躺着居然会让人变得如此虚弱。我更同情奶奶了。

保安对我说她叫奎斯蒂娜,她把我带到一间私人淋浴间门口,对我说:“你现在得先洗个澡。有人在等你,想和你谈谈。”

我点点头。我还没有恢复,甚至懒得问谁在等我,也不关心事态为什么突然发生变化。

我问:“洗澡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奎斯蒂娜说,“你想洗多久都行。”

洗澡之前,我从镜子里瞥见自己。我看起来像个野蛮人,乱蓬蓬的头发打了结,眼睛充血,黑眼袋像是瘀青一般。胳膊和腿上到处是瘀青和血痂(更别提脚踝上的文身了)。指甲参差不齐,血迹斑斑,我记不起自己在地下室里是否去挖过地面,但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我灰头土脸地站到喷头下面,这才意识到身上的恶臭。

反正这次洗澡不花钱,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可能是我这辈子洗得最久的一次澡。

我洗完澡,发现校服已经放在了浴室的柜子上。有人帮我洗过了,甚至连鞋也擦了。

穿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肯定是瘦了。几天前还很合身的裙子,现在腰里大了一圈。

奎斯蒂娜对我说:“科布拉维克太太想在你走之前再见你一面。”

“哦。”我不是很想再见到那个女人。“奎斯蒂娜,”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释放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和你说。”

“好吧。”我说。

“不过,”她小声说,“据说,城里很多人因为巧克力中毒进了医院,所以……”

“天哪。”我在胸前画着十字。这意味着货源受到了弗雷毒素的污染,中毒的不止盖布尔一个人,他很可能是第一个,因为我们最先拿到了巧克力。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试图毒杀盖布尔,而是谁在整船巴兰钦巧克力里下了毒,这样的案子通常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能破。

奎斯蒂娜说我刚才用的是科布拉维克太太的私人浴室,她正在楼下的客厅里等我。

科布拉维克太太斜坐在黑色帕森斯椅的边缘,穿着一条很正式的黑色连衣裙,好像要去参加葬礼一样。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的指甲在玻璃咖啡桌上敲打的声音。

“科布拉维克太太?”

“请进,安雅,”她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请坐。”

我说我更愿意站着。我筋疲力尽,但是能够站起来走动让我松了一口气。而且,我不想与科布拉维克太太聊太久,站着应该能缩短我们谈话的时间。

科布拉维克太太坚持道:“你看起来很疲惫,亲爱的。坐吧,没关系的。”

我说:“这三天我一直坐着,女士。”

科布拉维克太太问:“你这是在奚落我吗?”

“不,”我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科布拉维克太太笑着看着我。她的嘴咧得可真大——牙齿露在外面,都快看不见嘴唇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演上了。”

我问:“演什么?”

科布拉维克太太说:“你觉得自己在这里受到了虐待。”

难道不是吗?我在心里反问。

“可我只是想帮你,安雅。原本看起来你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那么多对你不利的证据——我觉得,如果对新来的孩子严厉一点,后面大家都好过。实际上,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这样孩子们就知道她们应该怎么做了,特别是那些像你一样生活特别优渥的——”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总是说我生活特别优渥,事实上你根本不了解我,科布拉维克太太。也许你自以为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在报纸上看到过我们家族的报道,但那都是传言。”

“可是——”她还要争辩。

“你知道,这里有些孩子是无辜的。就算她们真的犯了错,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她们想往前看。所以,或许你可以与她们打交道之后,再决定如何对待她们,这可能是更好的方式。”我转身准备离开。

“安雅,”她大声叫道,“安雅·巴兰钦!”

我没有回头,但我听到她追了上来。过了几秒,我感到她抓住了我的胳膊。

“什么事?”

科布拉维克太太抓住我的手:“请不要和你地方检察局的朋友说,你在这里受到了虐待。我不想惹麻烦。我……我错看了人,我不知道你们家人脉依然这么广。”

“我在地方检察局没有朋友,”我说,“即使有,我也顾不上找你的麻烦。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到这里来。”

“查尔斯·德拉克罗瓦不是你的朋友?”

温的父亲?“我从没见过他。”我说。

“好吧,不过他在外面等你,亲自来接你回曼哈顿。你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安雅,不知不觉就能交上这么有权势的朋友。”

我在释放室里等温的父亲,它是给要离开这儿的人准备的。释放室大概是这里装修最精美的地方了,当然科布拉维克太太住的地方除外。柔软的沙发垫,黄铜台灯,还有早期移民乘船抵达埃利斯岛的黑白照片。科布拉维克太太陪我一起等,但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我以为像查尔斯·德拉克罗瓦这样有权势的人应该会带个随从,但他是自己来的。他像个没穿红披风的超人,个子比温还高,下颌骨很宽,就好像过去总吃树皮或石头。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但比温的柔软。查尔斯·德拉克罗瓦应该没干过什么农活。

“你一定是安雅·巴兰钦了,”他语调轻快,“我是查尔斯·德拉克罗瓦。我们一起去坐轮渡吧?”他看起来非常乐意来接一个黑帮老大的女儿坐船回曼哈顿,仿佛这是天底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了。

科布拉维克太太尖着嗓子说:“德拉克罗瓦先生,您能莅临指导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我是伊芙琳·科布拉维克,这里的负责人。”

查尔斯·德拉克罗瓦伸出手:“哦,真是失礼。很高兴见到您,科布拉维克太太。”

“或许我可以带您参观一下?”

“恐怕今天时间不太充裕,”查尔斯·德拉克罗瓦说,“我们另找时间吧。”

“请您一定再过来,”科布拉维克太太说,“我非常希望您能看看我们这儿,我们引以为傲的地方。说实话,我们觉得这更像我们的家。”科布拉维克太太刻意笑了几声。

“家?”查尔斯·德拉克罗瓦重复了一遍,“你把这里称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