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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当感到难过时,玛雅总是会到床上去。对于使她心烦意乱的事情,她总会用睡眠来驱除。当她十八个月大时,妈妈在多伦多市中心开着一辆租来的车,而她坐在后座上。当时,车子在全城交通量最大的其中一处路口抛锚了。公交车的喇叭狂鸣,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蜜拉则在电话中狂骂租车公司一名倒霉的接线生。在此同时,这小婴孩看起来非常沉静,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睡着了。直到她们六小时后回到酒店,她还在睡。

现在,蜜拉正站在家里的玄关处,眼神穿过门口,看着床上的女儿。即使她已经十五岁了,在感到痛苦时,她仍以睡眠来应对。安娜躺在她身旁。当你埋葬过一个子女以后,感觉也许会有些不一样;又或许,所有家长都有这种感觉,但蜜拉唯一希望、奢求的,就是子女能够健康、安全、交一个好朋友。

那样的话,你几乎就能撑过所有事情了。

戴维将会永远记得这场比赛。整夜,他将会对女朋友谈到这场比赛的最后数分钟,拍拍她的腹部,小声道:“别睡着噢!我还没讲到最好玩的部分!”他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讲到这个故事:亚马扑身救球,用自己的头盔挡下对手多次射门,以至于裁判最后强迫他到场下,检查头盔是否已经裂开。利特的上场时数冠绝全场,他不在冰球场上时,宛如板凳席上的巨人:他拍拍队友们的后背,喊着更多激励人心的话,给更多疲惫不堪的队友鼓舞士气。当几乎累瘫的波博走下门槛、离开冰面、扑倒在地时,是利特抓住他,取来他的水瓶。同时菲利普就像个经验丰富的资深球员,完全没犯错。班杰呢?班杰全场飞奔。戴维看见他用自己的冰球鞋侧面挡下一次力道猛烈的射门,以至于助理教练班特在板凳席上抓着自己的脚,痛得直叫:“连我都觉得痛啊!”

班杰带着伤痛继续奋战,全队撞上了墙壁,用额头捣烂了那堵墙,继续奋战下去。每个人的发挥都超出了平常的水平。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他们尽力而为了,没有任何教练能要求他们做得更多。他们已经拿出自己最好,绝对是最好的表现。

然而,那并不够。

当敌队在终场前一分钟追成三比三平手时,一支球队瘫倒在冰上,两打的家长在观众席上崩溃,一座位于森林里的小镇也随之崩溃。在加时赛前的暂停时间里,三名球员吐了出来。另外两名球员的肌肉痉挛着,非常勉强地回到冰球场上。他们的球衣被汗水浸湿,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被榨干了。但敌队仍然多花了超过十五分钟,才最终打倒他们。他们一再地兜圈子、兜圈子、兜圈子。到最后,班杰没能及时回防,菲利普第一次漏人,利特的球杆太短,而亚马差一点儿就能挡下那次射门。

整支熊镇冰球队瘫倒在冰面上,对手们在他们周围手舞足蹈,他们的亲友冲进场内庆祝。直到得胜者的吼叫与高歌声转移到敌队的更衣室时,菲利普、波博、利特和亚马才开始伤心欲绝地走向自己的更衣室。成年男性与女性仍然坐在观众席上,双手掩面。两名幼童伤心欲绝地在母亲的臂弯里哭了起来。

在地球上,人们还没有见过比输球后的那队球员的心还要沉默的事物。戴维步入更衣室,看到自己的球员鼻青脸肿、疲惫不堪地躺在地板上和板凳上,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甚至累到没力气卸下装备。班特站在一旁,等着总教练说些什么,但戴维只是转身离开了。

“他要去哪里?”一名家长问。

“我们就是输不起,因为输得起的人会输个不停。”班特喃喃自语。

最后,敌队的队长终于伸出手来。他已经冲过澡、换过装、神清气爽,但球衣上满是香槟酒的污渍。熊镇冰球队的16号球员仍然仰面朝天躺在冰上,仍穿着冰球鞋。看台已几乎人去楼空。

“兄弟,打得好。要是你考虑过转会,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那名队长说。

“如果你想转会,欢迎你来和我并肩作战。”班杰回答道。

队长笑了起来,协助他起身,看到班杰痛苦难当的表情,不禁问道:“你还好吧?”

班杰冷漠地点点头,但仍让自己的对手搀扶着他,一路来到走廊上。

“抱歉,我……你知道的……”班杰边说边对天花板上那几盏坏掉的灯比了个手势。

队长高声大笑道:“真的啊?我倒是希望,我们曾经想到过这样对付你们。你是个强硬的小杂种。你需要精心的治疗,但你可是个强硬的小杂种。”

两人坚定地握了握手,向彼此道别。班杰龟缩着进入更衣室,躺在地板上,甚至没有作势脱掉冰球鞋。

佳比和两个孩子通过走道,穿过所有其他穿戴着绘有小熊图案、绿色球衣和围巾的成年人,向某些人点头致意,忽略其他人。她听到一名父亲说裁判是“智障”;另一个人喃喃说着“那狗杂种真该放下他的手提袋”。她直接带着孩子们来到车前,而没有等班杰,她不想让孩子们听到这种话,而她也知道,要是她对此抗议,众人会怎么称呼她。

就在她们通过门口时,她那还不太会发“子”音的小女儿问道:“妈咪,‘婊之’是什么意思?”

佳比试图一笑置之,但孩子坚持着,指向走道说:“刚刚有个男的这么说,‘裁判是个小婊之’!”

又过了一刻钟,戴维才带着满满一塑料袋的橡皮圆盘回来。他在更衣室里来回走动,发给每名球员一枚橡皮圆盘。他手下的男孩们则读着写在上面的六个字母。其中有些人露出微笑,有些人则哭了起来。波博清了清喉咙,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教练,说道:“不好意思,教头……可是,我想问问……”

戴维扬了扬眉毛,波博朝橡皮圆盘点点头。

“你可没有……你知道的……你不是男同性恋吧?你不是吧?”

笑声是能解放人心的。震耳欲聋的笑声能使一群人团结起来。疗愈伤口,杀死沉默。更衣室里的哈哈笑声震耳欲聋,直到戴维脸上绽放出一朵好大的笑容,点点头,回答道:“明天你们回家以后,要额外在森林里练习越野跑。这是波博的功劳。”

而面对用胶条所揉成的、冰雹般飞来的小球,波博不得不低身闪躲。

班杰是倒数第二个领到橡皮圆盘的人,班特则是最后一个领到圆盘的人。戴维拍了拍助理教练的肩膀,说道:“班特,我得坐夜间火车回去。酒店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我相信你会好好照料这些小伙子的。”

班特点点头,看着那枚橡皮圆盘。他读着,泪水不住地落在自己的连身训练装夹克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