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惊慌不安的一天(第2/4页)

站上停有三辆空车。司机们见他提着鼓鼓囊囊的皮包赶过来,便一齐从他鼻子底下开走了,并且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会计师对这个情况感到惊讶,他呆呆地站了半天,揣不透其中的道理。

又过了几分钟,才有一辆空车开过来。那司机一见到他,脸上顿时就变了样。

“车有空吗?”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很奇怪,清了清嗓子,问道。

“把钱拿出来看看,”司机正眼不看他,气呼呼地说。

会计师更奇怪了,忙把他那宝贝皮包夹紧在腋下,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一张十卢布钞票,拿给司机看。

“不去!”司机干脆说。

“对不起……”会计师刚开口,司机就打断了他:

“有三卢布的吗?”

会计师完全给弄糊涂了,又从钱夹里拿出两张三卢布的票子给他看。

“上车吧,”司机大声道,猛一压计程器,差点没把它弄断了,“走啦!”

“是不是没有零钱找?”会计师在车上怯生生地问道。

“我满口袋都是零钱!”司机吼道,从反光镜里能看见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今天我就碰到三次了,别的司机也碰到过。那个狗崽子给我一张十卢布的钞票,我找回他四卢布五十戈比……那个坏蛋就下了车!几分钟后我一看:十卢布变成了矿泉水瓶上的商标!”司机骂了一句下流话。“第二次是在祖博夫街那边,也是十卢布的票子,我找了三卢布,那家伙就溜了!我把钞票放进钱包,想不到里面有只蜜蜂,在我手指头上狠狠蜇了一下!嘿,你瞧瞧……”司机又插进一句下流话。“十卢布钞票不见了。昨天就在这家杂耍剧院(下流话),一个恶毒的魔术师搞了一场大变十卢布钞票的把戏(下流话)。”

会计师大惊。他蜷缩在座位里,装作头一回听说“杂耍剧院”这个名字,心里在想:“嘿呀!……”

车到目的地,会计师顺利付过车钱,走进办公大楼,顺走廊直奔主任办公室,半道上他就明白了:他来的不是时候。管委会办公室里一片混乱景象。一个女通信员从他身边跑过去,她的头巾滑到了后脑勺上,两眼瞪得老大,不知道在对谁喊叫:

“他没啦,他没啦,他没啦,好人们啊!衣服裤子都在,可是衣服里面的人没啦!”

她跑进了一个房间,紧跟着就听见一阵打碎碗碟的声音。这时又有一个人从秘书室里奔出来,会计师认得这是第一处处长,但处长好像没有认出他来,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被这种景象震惊的会计师来到了秘书室,这是管委会主任办公室的外间,他在这里完全惊呆了。

主任室的门关着。里面传出来一个威严可怕的声音,这无疑是管委会主任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在说话。“又在训什么人吧?”惊慌失措的会计师心里想,一扭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的私人秘书、美人儿安娜·理查多夫娜仰在皮软椅上号啕大哭,她头枕椅背,手里拿着泪水湿透的手帕,两条腿几乎伸到了秘书室的中央。

安娜·理查多夫娜的下颌上满是口红,睫毛上的黛色被眼泪濡成了黑道道,顺着红一块黄一块的脸颊直往下流。

看见有人进来,她从皮椅上一骨碌站起身,冲到会计师跟前,紧紧抓住他的上衣翻领,用力摇晃着,嘴里嚷道: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个有胆子的!人都跑光了,墙倒众人推啊!去看看他,看看他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面哭,一面拽着会计师走进主任办公室。

会计师刚一进门,手里的皮包就掉在地上,脑袋里顿时乱成一团。这也怪不得他。

巨大的办公桌上放着巨大的墨水瓶。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件西装上衣。那件没人穿的上衣拿着一支没蘸墨水的钢笔,正忙着在纸上写字。上衣配着领带,小兜里插着自来水笔,但衣领上面没有脖子和脑袋,袖口那儿也看不到手。上衣全神贯注于工作,毫不觉察周围的混乱情形。听见有人进来,上衣往椅背上一靠,领子上方发出了说话声,会计师太熟悉了,那是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怎么回事?门口写着嘛,我现在不接待。”

美人儿秘书尖叫一声,扭着双手,对会计师喊道:

“您看见了?看见了吧?!他没啦!没啦!您把他弄回来,弄回来吧!”

这时有个人探进头来,叫了声“哎呀”,飞快逃走了。会计师觉得两腿直打哆嗦,就在椅子沿上坐下来,但他没忘记捡起地上的皮包。安娜·理查多夫娜围着他直跳脚,揪他的衣服,嚷个不停:

“我一直,一直劝他别总是骂人家见鬼去。这下可好,真的是活见鬼了!”美人儿说着便跑到办公桌前,用温柔悦耳、哭得有些发齉的嗓音大声说:

“普罗沙[1]!您在哪儿呀?”

“谁是您的普罗沙?”上衣傲慢地问道,往椅子里靠得更深。

“他认不得人了!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您明白吗?”女秘书又号啕大哭。

“请别在办公室里哭!”脾气暴躁的条纹上衣有些生气了,用袖子移过一叠新送来的文件,它显然要批阅那些文件。

“不,我见不得这个,不,我受不了啦!”安娜·理查多夫娜叫喊着跑回秘书室,会计师随后也冲了出去,有如离弦之箭。

“您想想看,我就坐在这儿,”激动得发抖的安娜·理查多夫娜又揪住会计师的袖子,向他诉说事情的经过,“忽然走进来一只猫,一只大黑猫,壮得像头河马。我不用说要把它赶走:‘嘘!’它出去了,可是又进来一个胖子,脸长得也像猫,他说:‘女公民,您怎么能冲来访的人喊“嘘”呢?’说着就闯进了办公室。我不用说要追上去喊:‘您疯了吗?’那个无赖照直跑到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跟前,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主任他这个人……心肠好极了,只是容易冲动。他发火了!我承认,他是个神经紧张的人,他工作起来就像老黄牛。他发火了,问那家伙:‘您为什么不通报就进来了?’可是那个不要脸的,您想想看,居然伸开手脚歪在皮椅上,嬉皮笑脸地说:‘我有事来找您谈谈。’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更火了:‘我没空!’那家伙居然顶他一句:‘您有空……’您能想象吗?所以当然,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实在忍无可忍,就怒吼起来:‘这像什么话?快把他带出去,我这是活见鬼了!’那家伙,您想想看,居然笑着说:‘您想活见鬼吗?行,这个好办!’嚄,我都来不及叫喊一声,那个猫脸家伙就不见了,只见一件衣服……坐……坐在那儿……呜呜!”安娜·理查多夫娜咧开她那已经不像样子的嘴巴,又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