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五十号住宅的结局

“……第五任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就这样迎来了尼散月十五日的黎明。”玛格丽特读完这一章时,天已经大亮了。

小院里的白柳和椴树枝上,麻雀正在进行它们欢快热闹的晨间谈话。

玛格丽特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伸个懒腰,这才感到腰酸背痛,想睡一觉。有意思的是,她精神正常,方寸未乱,并不因为在超自然状态下度过了一个夜晚而受到惊吓。她平静地回忆起这一夜的经历:她参加了撒旦的晚会,大师奇迹般回到了她身边,小说从灰烬中璧还,诽谤者阿洛伊济·莫加雷奇被赶走,胡同地下室里又恢复了原状。总之,结识沃兰德并没有对她心理上造成任何损害。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走进隔壁房间,见大师静静酣睡,遂关掉多余的台灯,自己躺到对面靠墙那张铺着破旧床单的沙发上,挺直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个早晨她没有做梦。地下室房间里阒无声息。房东的整幢小楼笼罩在岑寂中。那条偏僻的胡同里也静悄悄的。

然而就在这时,亦即星期六的清晨,莫斯科某机关大楼整整一层楼的工作人员却通宵未眠。那里灯火辉煌,强烈的灯光冲淡了窗外初现的晨曦。窗下沥青大广场上,几部专用清洁车正缓缓行驶,嗡嗡地用刷子清扫着地面。

这层楼的人都在忙于沃兰德一案的侦查。十间办公室里电灯彻夜通明。

由于杂耍剧院领导人失踪以及前晚那场出了名的魔法表演时发生的桩桩怪事情,剧院在星期五即昨天被迫关闭,其实案子自此已经有了眉目。然而问题在于,总有一个又一个新情况源源不断地报告到这忙了一整宿的楼层上来。

这桩奇案涉及明目张胆的装神弄鬼,其中还混有催眠术及公然的刑事犯罪,现在侦查人员必须把发生在莫斯科不同地点的错综复杂事件糅合到一起来考虑。

第一个来到这座灯火彻夜通明的楼里的,是莫斯科剧场声学委员会主席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谢姆普列亚罗夫。

星期五午饭后,他在石桥边大楼的寓所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一个男人嗓音要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接电话。主席夫人不高兴地说: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身体不适,已经就寝,不能起来接电话。对方说,必须叫他本人。夫人询问对方何处。电话里的回答极为简短。

“啊,稍等一秒钟……马上……稍等一分钟……”平时非常傲慢的主席夫人嘟囔道,箭一般冲进卧室,把主席从床上叫起来。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正躺在床上万分痛苦地回忆昨晚的演出和昨夜的吵闹——结果他的萨拉托夫侄女儿竟被扫地出门而去。

准确地说,不是一秒钟,也不是一分钟,而是十五秒钟后,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只穿件内衣,左脚趿着一只鞋跑到了电话机边,听见他嘟哝道:

“喂,是我,请讲,请讲……”

此刻,主席夫人忘记了她那倒霉夫君被当众揭穿的可耻不忠行为,惊慌失色地把头探进过道里,摇着一只拖鞋轻声说:

“穿上鞋子,鞋子……脚要着凉的。”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对妻子摇摇光脚丫,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一面接电话:

“是是是,当然,我明白……我马上就来。”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在进行侦查的大楼的楼层里待了一个晚上。谈话内容是极不愉快和令人难堪的,因为他要绝对坦白地讲述那场下流表演和包厢打人事件,顺便还必须提到叶洛霍夫大街的米利察·安德烈耶夫娜·波科巴季科、萨拉托夫来的侄女儿以及许多别的事情,弄得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实在苦不堪言。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是有修养的知识分子,精明能干,熟悉业务。作为那场荒唐表演的目击证人,他出色地描绘了戴面具的神秘魔法家及其两名歹徒助手,甚至清楚记得魔法家名叫沃兰德,不言而喻,他的证词把侦查工作大大推进了一步。再将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证词与其他人的证词,其中包括看演出受害的女士(如穿紫色内衣令里姆斯基大吃一惊的女士,唉,还有许多人!)的证词,乃至曾被派往花园街五十号住宅的通信员卡尔波夫的证词一一加以比较,就能立即认定一个地点,应该上那儿去寻找一连串意外事件的罪魁祸首。

于是人们去了五十号住宅,去了不止一次。不但仔细检查了旮旮旯旯,甚至敲打墙壁,察看壁炉烟道,寻找密室。所有这些措施都毫无结果。种种迹象表明五十号确有人住,但每次上门搜查都不见人影。而且,对于外国演员来到莫斯科一事理当知情的各方人士均矢口否认此事,说莫斯科从未来过什么叫沃兰德的魔法家,也不可能来。

这个魔法家来时没在任何部门登记,没向任何人出示过护照或合同契约之类文件,谁也没有听说过他!

演出委员会节目部负责人基泰采夫指天发誓说,已失踪的斯乔帕·利霍杰耶夫没有向他送审过任何演出节目单,也不曾打电话告诉他来了个什么沃兰德。因此他基泰采夫全然不知道也不明白,何以斯乔帕竟容许在杂耍剧院上演那样的节目。听说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亲眼目睹了魔法家的表演,基泰采夫只好双手一摊,两眼望天。从基泰采夫的两眼就能看出和断言,他像水晶一样清白。

那么,游艺娱乐管理委员会主任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他本人……

交代一下:民警刚走进办公室,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这使得安娜·理查多夫娜欣喜若狂,而那个白跑了一趟的民警完全摸不着头脑。再交代一下: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重归其所、又回到他那件条纹灰西服里之后,对于他短暂离任期间该西服所作的各项批示完全认可。

……所以,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本人对什么沃兰德更是完全彻底一无所知。

这真是咄咄怪事,信不信由你:数千名观众、杂耍剧院全体人员乃至极有教养的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都亲眼看见过魔法家和他那几个可恶助手,然而现在却到处找不到他。试问:难道他在那场可厌的表演后立刻钻进地缝里不见了吗?或者如某些人所说,他根本就没到莫斯科来?若是前者,则他在钻进地缝时必定抓走了杂耍剧院的领导班子;若系后者,则无疑是这座倒霉剧院的领导人自己干了伤天害理之事(请回忆一下办公室里的碎玻璃窗和警犬“方块爱司”的表现!),然后从莫斯科逃之夭夭了。

也该为领导侦查工作的人说句公道话。他们找到失踪者之一里姆斯基的速度是惊人的。他们结合“方块爱司”在电影院出租汽车站的表现,分析了事件中的几个日期,例如演出在哪天结束,里姆斯基可能何时出走等,然后迅即向列宁格勒发出查询电报。一小时后(星期五傍晚)收到了回电,内称里姆斯基的行踪业已发现,他下榻在“阿斯托里亚”饭店四楼四一二号房间,隔壁住着来该市巡演的莫斯科某剧院的剧目总监,里姆斯基所住套房据悉配有灰蓝色描金家具和豪华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