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6/10页)

“我能尝一下吗?”

她很拘谨地走过来。

“可以,请吧。”

我爽快地回答。

老太太像是瞧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先盯着盘子看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伸出手,用面粉般干燥的手指捏了一块咸饼干。捏起咸饼干再放进嘴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张嘴的那个瞬间,她像小孩子似的把嘴张得圆圆的,闭嘴时把眼睛也一起闭上了。

我们两人站在数不清的食品中间。老太太身后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盒盒肉片、肉块还有肉末,而我的后面,是被包围在冷气之中的扁豆、馅饼还有炸肉饼。宽敞的超市里排列着一排排比人还高的货架,每一个货架上面都摆满了食品。无论是蔬菜、乳制品、糕点还是调味品,都仿佛多得无穷无尽。站在货架之间往上一看,不由眩晕。

提着购物筐的人不断地从我们周围走过。顾客们都像漂浮在水里一样,晃晃悠悠地一边搜寻食品一边往前走。

一想到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人吃的食品,我就觉得恐怖。仅仅是为了寻找食品,就有这么多的人每天聚集到这里来,真是太可怕了。我想起了用忧郁的眼神看着羊角面包、从月牙尖上揪下一小块时的姐姐。她吞食羊角面包时那哭泣般的眼睛和掉在桌子上的白色面包渣轮番出现在我的眼前。

老太太吃咸饼干时,我可以看到她的舌头,虽然只有极短的瞬间。那是和她衰弱的身体毫不相称的鲜红的舌头,它柔软灵活地把白色的发泡奶油裹了进去。舌头表面的颗粒犹如反射了灯光,在黑乎乎的口腔里也看得很清楚。

“请问,我可以再品尝一块吗?”

老太太弯着腰,晃动着手里的荷包说道。由于连续品尝两次的人极少,我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过来,微笑着说:“请吧,您吃吧。”她和刚才一样,用满是皱纹的手指捏了一块咸饼干,将嘴巴张得圆圆的,伸出鲜红的舌头,把它放了进去。真是卫生健康的吃法。有节奏和速度,还特别流畅。

“我来一盒。”

她把一盒发泡奶油放进了购物筐。

“谢谢!”

我一边说一边想:她回家后会怎么吃这盒发泡奶油呢?

老太太那素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

四月十六日(星期四) 二十一周+三天

今天,姐姐第一次穿上了孕妇装。一穿上孕妇装,她的肚子一下子就显得鼓起来了。可用手摸了摸,感觉也没多大变化。实在无法相信,我的手按着的肚皮里头还有一个活人。

姐姐好像穿不惯孕妇装,反复地系着腰部的带子。

她的妊娠反应突然结束了。开始得特别突然,结束得也特别突然。

早晨送走姐夫后,姐姐走进了厨房。自从妊娠反应开始以来,厨房就成了她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当我发现她靠在餐具橱柜上的时候,竟有些不知所措。

由于最近几乎不做饭,厨房里干干净净的:烹调用具全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不锈钢的流理台上干干的,洗碗机里也是空空的。我们的厨房宛如整体厨房展示品一样,陌生而乏味。

姐姐扫视了一遍厨房,然后在餐桌旁坐下来。平时桌上总会放着忘了收起来的调味汁或开了盒的甜饼干,可现在空空如也。她想对我说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我。孕妇装的裙摆在脚边飘动着。

“吃羊角面包吗?”

我怕破坏姐姐的情绪,小心地问道。

“拜托,请不要再跟我提什么羊角面包,好吗?那玩意简直甜得离谱,跟假的似的。”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想吃一点别的东西了。”

她小声说道。

“嗯,我明白了。”

我一边回想着姐姐已经有多少个星期没有主动提出要吃东西了,一边赶忙打开了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照明亮得刺眼。我叹着气关上了冰箱门。

接着,我又看了一下冷藏柜。那里面也差不多,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食品。

“有吃的吗?”

姐姐担心地问道。

“只有一袋明胶,半袋面粉,还有干木耳、食用红色素、酵母、香草精……”

我扒拉着各种袋子、罐头和瓶子,看见了两个羊角面包,赶紧把它们藏到里面去了。

“我想吃点什么东西!”

她像是下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心似的,干脆地说道。

“嗯,你稍等一下。怎么说也应该能找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

我把脸伸进冷藏柜,从上往下仔细地找了起来,终于在最下面一层发现一袋做糕点剩下的葡萄干。一看生产日期,是两年前的。葡萄干像风干的眼珠子一样干瘪。

我把那袋葡萄干举起来给姐姐看,她点了点头。

这么又干又硬的东西,她怎么能够吃得那么香甜?当时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她不停地从袋子里抓出葡萄干,使劲地嚼,专心地吃着。她的身体和精神全部集中在吃这件事上面。把最后一把葡萄干放在手心里,凝视了片刻后,她才十分留恋似的慢慢送进了嘴里。

此时我才意识到,姐姐的妊娠反应结束了。

五月一日(星期五) 二十三周+四天

因持续十四周的妊娠反应而掉的五千克肉,姐姐只用了十天时间就补回来了。

除了睡觉外,她的手里总是拿着什么吃的东西。不是趴在餐桌上吃东西,就是抱着点心袋吃,不是找启罐器,就是打开冰箱找吃的。她整个人仿佛都被食欲给吞噬了。

姐姐一天到晚地吃东西,无休无止地吃东西,和呼吸一样。她睁着两只清澈得毫无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嘴唇犹如训练有素的田径运动员的大腿一样,飞快地开合。和她妊娠反应时一样,我只能看着她吃,没有办法阻止。

经常,姐姐突然就会想吃某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个下雨的晚上,她说想吃枇杷奶冻。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院子里溅着发白的水花。快到午夜时分了,我们三个人都换上了睡衣。这种时间,附近没有还在营业的商店,而且最要紧的是,我完全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枇杷雪葩这种东西。

“金黄色的果肉像玻璃碎片一样,薄薄的,好多片叠在一起,嚼起来嘎吱嘎吱的。我想吃这样的枇杷雪葩。”

姐姐说。

“这么晚了,没地方买呀。明天,我一定给你买来。”

姐夫温柔地劝道。

“不行,我就要今天晚上吃。我脑子里全都是枇杷雪葩,快憋死了。吃不到的话,我睡不着觉啊。”

她一脸渴求地说。我简直无语了,背朝着他们俩坐在沙发上。

“不一定非得是枇杷雪葩吧。比如橘子雪葩、柠檬雪葩什么的。要是橘子和柠檬的话,便利店里也许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