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第2/5页)

“她拿管子把苹果酒从桶里抽出来!”克兰普太太朝山上的艾略特太太喊道。“分装起来!”艾略特太太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喊了回来。所有这些人都鬼鬼祟祟地聚拢过来了;孩子们从树篱细小的缝隙里看过去,还互相说着:“分装起来……这准是外国的路数……一根玻璃管……分装起来。”克兰普用木匠的围裙擦着他的秃脑袋,他训了克兰普太太两句,让她记住他有份好活计。不过就连克兰普都沿着小径走到了树篱边上,站得不能再近了——从上头看过去——近得树篱上的棘针都刺透他的薄衬衣扎在汗津津的胸膛上。一个疲惫的面包师刚和他疲惫的马一起从下面的密林里走上来,那群人就赶紧拉住他说,得有人阻止她,得有人去告诉警察。用一根玻璃管把苹果酒灌到瓶子里。还把灌好的苹果酒放到水里去。收税的人去哪了?老实人喝了这样的酒会烂肚肠的!这是在给他们下毒。不用说,要是老爷能说话或能动弹,他肯定会告诉他们原因。应该有人告诉警察……就让她炫耀吧,把苹果酒放在流水里——刚刚装好就冰起来!分装开来!就因为她们的名字后面拖了夫人两个字,还比人品更好的人家多了那么点钱。也没多出多少钱去!估计他们是破败了,把家当都变卖了,就和菲特尔沃思的希格森一样。他也把自己装成上等人!玛丽·莱奥尼也不是个什么夫人。如果能知道真相的话,就算不上是什么夫人了。不是子爵,也不是男爵,就是个从男爵夫人。要是我们都能有自己该有的权利的话……应该叫警察来管管这件事!

一群上等人,骑在亮油油的马上,沿小径骑了上来,皮制的马具响得很动听。他们是真正的上等人。一位优雅的老绅士,瘦得像根木条,脸颊刮得很干净,鹰钩鼻子,白色的唇髭,漂亮的手杖,漂亮的裹腿,骑在爵爷日常出行最喜欢用的马上——一匹枣红色母马。一位高贵的夫人,体形像男孩一样瘦削,像她们现在常做的那样两腿分开跨在马上,虽然过去她们不这样骑,但是时代总会变的。她骑的是伯爵夫人那匹额头一片白的栗色马。那马脾气可不好。那位夫人骑得不错。还有位夫人,头发灰白了,但也很瘦,骑着侧鞍,穿一身古怪的行头——带裙撑的长裙,还有顶三角帽——就是你在昆斯诺顿[119]的新酒馆里看到的那幅画里旧时候拦路抢劫的人戴的那种。她看上去有点老派,可是不用说,那肯定是最新潮的扮相。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是混在一起的。老爷的朋友自然有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个男孩,大概十八岁吧,也打着闪亮的裹腿。他们的衣服都光鲜耀眼。那个男孩也骑得不错。看看他用腿夹紧奥兰多的样子——那是车夫头头的马。他们是出来透透气的。老爷的马夫巴不得这些马能在打牧草的季节里出来动动。这些是真正的上等人。

他们拉住了马缰绳,坐在那里看着——就在小径前头一点,下坡到果园的地方。应该有人告诉他们下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有人把白色的粉和糖一起加进苹果酒里。应该告诉那些上等人的……但是你不应该和上等人说话,他们不注意到你就最好了。你可说不清楚,他们总是喜欢抱团,说不定就是提金斯家的朋友。不知道提金斯家是不是真的上等人。最好赶紧走开,不然说不准你会出什么事。你听见了!

那个穿着闪光裹腿和衣服的男孩——他没戴帽子,一头闪光的金发,还有神采奕奕的脸颊——高声喊道:“我说,妈妈,我可不喜欢这样偷看!”几匹马动了动,挤来挤去。

你看,他们不喜欢这样偷看,赶紧走开。那些马慢慢地朝山上去的时候农民都匆匆走开了。要是老爷、夫人们盯上了你,他们照旧可以收拾你。这片土地适合所有的小老百姓——不管用哪个词来代表小老百姓——就是说得好听而已。他们手头捏着警察,捏着看猎场的人,也捏着你的小屋和生计。

冈宁从马厩旁边的果园门走了出去,冲着小霍格本大声呵斥说:“喂,你别赶那头母猪。它和你一样有权利上公地去。”

那头大母猪犟头犟脑地走在小霍格本矮壮的身躯前,他在它后面嘶嘶呀呀地叫着。它扇了扇大耳朵,左右嗅了嗅,俨然一尊不可打动的黑色塑像。

“让你们家的猪离我们的瑞典芜菁远点!”小霍格本在他的呵斥声中吼了回来。“它一天到晚都待在我们的四十英亩地里!”

“让你的瑞典芜菁离我们的猪远点!”冈宁嚷了回去,大猩猩一样的长臂摇来摇去像在打旗语一样。他朝公地走过去。小霍格本从坡上走下来。

“你该像其他人一样把猪圈起来。”小霍格本威胁说。

“在公地上跑来跑去的人应该被圈出去,不是圈进来。”冈宁威胁说。他们面对面站在软软的草皮上,扬着下巴互相威胁着。

“爵爷把地卖给了上尉,可没把用公地的权利也卖给他,”那个农夫说,“问问富勒先生就知道了。”

“老爷不会把地卖给提金斯家却不给他们用公地的权利,就像你不能卖了牛奶却不卖喝牛奶的权利一样。问问斯特吉斯律师就知道了!”冈宁坚持着。小霍格本说他要把砒霜拌到芜菁根里。冈宁说要是他这么干了,就等着去刘易斯市的监狱里蹲七年吧。他们继续着这场无休无止的争吵,这种争吵常常在不是上等人但习惯欺负手下农夫的佃农主和绅士家的在自己的阶级和农夫中都有些人气的亲随之间发生。他们之间唯一的共识就是不相信有过一场战争。战争本来可以赋予佃农主全副小暴君的权力,它也应该赋予绅士们的管家同样的权力。那头母猪在冈宁脚下哼哼着,抬头等着冈宁通常都会洒下的玉米粒。这样做,不管母猪在公地上跑出多远,你叫它们的时候它们都会跑到你跟前。

从上山的硬路上——提金斯家的地顺着山坡一直上延到的树篱那里——乡下人眼里打扮奇奇怪怪的那位老妇人骑着马下来了。她认为自己是——不是从血缘关系,而是从道德认同的角度——曼特农夫人的后裔,所以她穿了条带裙撑的灰色骑马长裙,戴了顶灰色三角毡帽,手里拿着条绿粗革马鞭。她瘦削的灰色脸庞上满是倦意,又满是威严,她帽子下面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灰得发亮,戴着无框夹鼻眼镜。

这座花园建在陡峭的山坡上,海卵石铺成的小径从花园的一头曲曲折折蜿蜒到另一头,小径是橙色的,因为最近才铺过沙子。她在树间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像极一只篱雀,轻快地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在那里,等那个打着闪亮裹腿的男孩面无表情地超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