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四章(第2/7页)

那位女士正对他说马克爵士可能对她的精神认同感到惊讶。然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每一栋曼特农夫人住过的房子里她立刻就觉得像回家了;在任何博物馆里一看到任何曾经属于路易十四令人尊敬的伴侣的小物件或者珠宝,她就会像被电击一样一惊。著名的灵魂转生论支持者考特奈先生告诉过她,这些现象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曼特农夫人的灵魂附在她的身体里回到了人世。和这个相比,世家仅仅通过肉身得来的正当性又算得了什么?

马克觉得她多半是对的。他的国家里的世家都是些相当没有效率的家伙,他很高兴现在和他们没关系了。赛马大多是靠从法兰克福来的英国贵族延续的。如果这位女士说的是寓言的话,她多半是对的。再说她的灵魂总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吧。

但是她说这个灵魂的事情说得太多了。人就不应该说话这么滔滔不绝,这会令人疲倦,不能一直吸引注意力。可她还在继续说。

他的思绪沉浸在猜测她来这里的原因中,以及他弟弟那些被踩倒的牧草。这会给冈宁还有那些临时雇来的人收割牧草的时候带来无穷尽的不必要的麻烦。那位夫人说起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玛丽·安托瓦内特夏天在盐上滑雪橇。[147]与之相比,踏倒牧草真的更糟糕。或者说好不到哪去。要是乡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像那样在牧草上走来走去,跑运输牲口的青饲料价格就要高得让人不敢买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想连格罗比的家具一起租下来。她想这么做他没意见。他从来也没关心过格罗比。他父亲从来没有养出一匹值得谈论的种马,也没有卖出一两匹得小奖的马。他也从不喜欢猎狐或者猎鸟。他记得在十二号[148]的时候站在格罗比的草地上,看着猎鸟的人群爬上山去,他就会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克里斯托弗当然热爱着格罗比。他更年轻,也没有想着有一天会继承它。

西尔维娅多半已经把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堆破烂——如果她妈妈没有拦住她的话。好啦,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克里斯托弗就快回来了,如果那个机器没有摔断他倔强的脖子……那么,这个女人又是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多半代表着那个让人不想提起的女人加在克里斯托弗身上的折磨又拧紧了一道。

对他来说,他的弟妹西尔维娅象征着一种神奇的不眠不休的躁动。他猜,她想要的是他弟弟回到她身边和她睡觉。这么深的仇恨不可能有别的动机了……把这位美国女士送到这里来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原因。

那位美国女士正告诉他她准备在格罗比摆出近似于国王的排场——当然是带着适度的民主的谦虚。明显地她找到了解决不可能的难题的方法!……也许真的有办法。那个国家一定有一堆有钱得不得了的人!他们是怎么化解摆阔气和民主之间的矛盾的?比如说,他们的男仆是不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这对纪律可没什么好处,但是也许他们不关心纪律。没人知道。

德·布雷·帕佩夫人很明显赞成让男仆戴上扑粉的假发或者当她乘坐他父亲的六马拉的马车出门时,让佃农的孩子们朝她屈膝行礼。因为当她乘车穿过高沼地去雷德卡或者斯卡伯勒[149]的时候,她想用的是他父亲那架六马拉的马车。西尔维娅告诉德·布雷·帕佩夫人,他父亲过去就是这么做的。这倒是没错。他父亲那个古怪的家伙,在他去履行治安官的责任或者去巡回法庭的时候总是要把那架怪物拉出来,那是为了配得上他的身份。只要她想,他不认为德·布雷·帕佩夫人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来显示自己的身份。不过,他想象不出那些佃农的孩子们向这位女士屈膝行礼的样子!想象一下老斯库特的孩子们行礼的样子,或者山谷那头的高个汤姆!……当然,现在是他们的孙子辈了。他们管他父亲叫“提金斯”——有的甚至当面叫他“老马克”!对他们来说,他自己永远都是“小马克”。很有可能他现在还是。这些习惯就和高沼上的石楠花一样永远不会变。他好奇那些佃农会怎么称呼她。她会过得很难受的。他们不是她的佃农,他们是他的佃农,他们自己也清楚得很。那帮租了带家具的宅邸或者城堡的家伙以为他们把家庭关系也租了下来。战前有个从法兰克福来的家伙租了林迪斯法恩,就是神圣岛[150]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还雇了个风笛手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奏乐。风笛手吹利尔舞曲[151]的时候他还把眼睛闭上了,就好像是什么神圣的场合一样……那是西尔维娅在政府里的朋友们的朋友。还是得表扬她一下,她不会和犹太人打交道。这是她唯一值得表扬的地方!

德·布雷·帕佩夫人正跟他讲自己经过的时候让自己佃农的孩子下跪行礼和民主并不矛盾。

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马克伯伯!”见鬼了,那会是谁?可能是他与之共度周末的人家中哪一户的孩子。可能是鲍尔比的,要不就是泰迪·霍普的。他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德·布雷·帕佩夫人正在说,是的,那对佃农的孩子有好处。著名的教育学家斯洛科姆博士兼神父说过,为了年轻人好,应该把这些感人的旧礼仪保留下来。他还说,看到威尔士亲王在加冕仪式上跪在他父亲面前宣誓效忠让人无比感动。再说了,她还在曼特农夫人的画像上见过——夫人四处走动的时候,下人就是这么做的。她现在就是曼特农,因此这样肯定没错。如果不是因为玛丽·安托瓦内特……

那个男孩的声音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知道这么做不好……”

他不把枕头上的脑袋转过去就看不到那个男孩,而他没打算把头转过去。他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他另一侧肩膀大概一码外。至少这个男孩没从立着的牧草里踩过来。

他不能想象任何他会与之共度周末的人家的儿子会从立着的牧草中踩过。年轻的一代都是些挺没用的家伙,但是他还是不能相信他们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他们的下一代也许……他眼前浮现出灯火通明的餐厅,里面有高大的肖像和衣裙,从高高的窗户看出去,夕阳的光洒在庄园里高高的牧草上。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如果有任何佃户的孩子会朝他下跪,那只有在他被装进木壳子,被车拉去高沼那头的小教堂的时候……他父亲就是在那里开枪自杀的。

那可是件古怪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收到消息时的样子。他那时在玛丽·莱奥尼家吃饭……

那个男孩正在为那位夫人踩着牧草而来这件事情道歉。与此同时,德·布雷·帕佩夫人正在贬低玛丽·安托瓦内特,显然她不喜欢玛丽·安托瓦内特。他不能想象,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玛丽·安托瓦内特。但她很有可能不讨人喜欢。法国人——他们是群讲道理的人——把她的头砍下来了,所以,估计他们是不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