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五章(第4/7页)

他一击正中上校的阿喀琉斯之踵。[182]

在外面,这种感觉变得明显起来,越来越越来越越来越明显!坎皮恩将军要来接手指挥的消息改变了提金斯对世界的看法。

堑壕的情况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它们完全符合他在地窖里的想象,就像一堆堆红扑扑的砾土堆好了准备撒到公园的小径上。从避弹壕里出来就像是要爬进一辆为了倒土而竖起来的手推车一样。对士兵们来说,这是份糟糕的工作,又要挖出一条通道,又要注意隐蔽。德国狙击手自然正在寻找目标。我们的麻烦是要乘着日光尽可能多地把堑壕清理出来。德国人的麻烦是要尽可能多地干掉我们的人。提金斯要确保夜色降临前所有的士兵都保持掩蔽;对面德军指挥官则要想办法尽可能多狙杀几个人。提金斯自己手下还有三个一流的狙击手,他们会试着尽量多地干掉几个德国狙击手。这是自卫。

此外,还有大量敌人会把注意力投向提金斯指挥的这一段战线。炮兵会继续时不时地砸一发炮弹过来。他们不会砸得太频繁,因为那有可能引起我们炮兵的注意,这样就得不偿失了。会有或多或少的高爆炸药包被扔到前线上。德国人管这种炮叫“掷弹炮”[183],我们的人管它打出来的炮弹叫“香肠”。这些炮弹从空中飞过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安排好观察哨适时发出警报让大家有时间隐蔽起来就好。因此德国人也就几乎不怎么用这种炮了,多半是因为炸药消耗得多又不是很有效。就是说,它们在地上砸个坑的效果不错,但打不到几个人。

飞机,上面安着那该死的发子弹的漏斗——它们看起来就像个漏斗——时不时地会沿着堑壕俯冲下来,但不是很频繁。这么做成本也太高了,它们通常只会在头上悠闲地盘旋,丢丢东西,同时,一发发榴霰弹在它们周围炸开——还会在堑壕上洒下一阵弹雨。会有飞猪[184]、航空鱼雷,还有其他航弹,漂亮而且闪闪发光的带着翅膀的银色的玩意从天上掉下来,一落到地面或者钻进土里就爆炸。他们的玩意花样无穷多,而且德国佬每隔一两个星期就有个新玩意。他们也许就是在这些新玩意上浪费太多了。相当多的玩意都是哑弹。而且他们通常很成功的那些炮弹也有相当多成了哑弹。毫无疑问,他们开始感受到压力了——精神上的,还有物资上的。所以,如果你不得不待在这些该死的地方,在我们的堑壕里大概好过在他们的堑壕里。我们的战争物资还不错!

这就是消耗战——一场傻瓜的游戏!就杀人而言,这是场傻瓜的游戏,但如果你把它看作阳光下散布在宽阔的大地上不同头脑之间的斗争的话,也不是份无聊的工作。他们没有杀掉多少人,但他们用了数不清的炮弹和非常多的脑力。要是你让六百万人手持铅头手杖,或者装着砖头的袜子,或者匕首,对上另外六百万拿着同样武器的人,三个小时之后,一边会有四百万人死掉,另外一边六百万人全部会死掉。所以,就杀人而言,这真的是场傻瓜的游戏。你让自己落到应用科学家手里之后就会是这样。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士兵的成果,而是那些胡子拉碴,戴着眼镜,眯着眼睛用放大镜往外看的人的功劳。或者,当然,在我们这边,他们的脸会刮得干干净净,也没有那么抽象。他们当屠夫只有一点是高效的,他们使得成百万的人可以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在手头只有刀的时候,你可没法运得这么快。从另一个方面说,你的刀每捅一次都是致命的,而现在,你让一百万人隔着一千八百码用步枪互相射击。但是没几条枪打中过什么。所以,相对来说,这个发明效率更低。它还把事情拖得这么长!

突然,一切都变得无聊。

他们可能一整天都会这么过,德国人会无比努力地想要杀掉一个两个提金斯的士兵,他们的智慧隔了半个地球闪闪发光,而提金斯则要花费全副心思努力不要让哪怕一个人受伤。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会疲倦无比,而可怜的该死的士兵还要认认真真地去修补好堑壕。这就是平常一天的工作。

他在堑壕里走着……他让A连的连长靠过来,和他说了说他手下人运手榴弹的情况。指挥部右侧的堑壕看起来比左边情况好,有可能可以让不少人安全地通过。A连连长是个瘦得惊人的五十岁秃头男人。他秃得如此彻底,以至于钢盔老是在他的颅骨上滑来滑去。他原来是个小船东,而且肯定很晚才结婚,因为他说过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一儿一女。他的生意现在一年能挣五万英镑。想到如果他战死了他的孩子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提金斯就很舒心。一个不错的少言能干的人,说话时,他的眼睛总是相当抽象地看着远方。两个月后,他战死了,非常干脆,一发毙命。

他很不耐烦,因为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德国的那个大攻势去哪了?

提金斯说:“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向你们投降的那个德国佬连队准尉副官吗?那个说他要用偷来的连队经费在托特纳姆宫路[185]上开个小甜品店的家伙?还是你没有听见?”

一想起那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穿蓝灰色制服的士官——对一个乘着一场大攻势混进来的人来说,他的衣服太整洁了——提金斯的心底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对他来说,控制一个人的人身自由是件可憎的事——就像他自己当了俘虏一样可憎,这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事。事实上,这件事更可憎,因为被俘至少是一件你的自我意识无法控制的事情,而控制一个俘虏,即使是在纪律对你的强制要求下,多少也意味着你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这回的事情尤其令人讨厌。就算正常情况下,虽然现在的确已经很不理智了,俘虏们给他一种他们是不干净的感觉,好像蛆一样。这一点很不理智,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得不碰一个俘虏的话,他会感到恶心的。人和畜生的区别就在于人有自由。人的自由被剥夺了的时候,他就变得像个畜生。和他在一起就是和畜生生活在一起,就像格列佛和慧们一起一样[186]!

更别说这个不干净的家伙还是个逃兵!

他是在那天早上三点被带进营部避弹壕的,在德国人的攻势完全停下来之后。看起来,他是靠着假装遵守正常的进攻程序跑过来的。但是他一整晚都趴在一个弹坑里,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才爬到我们的前线。在逃跑以前,他往自己的包里塞满了连部的经费,甚至还有他能找到的所有文件。他在那个讨厌的时间被带到营部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钱和文件,A连觉得这些东西至少应该尽快送到副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