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4/18页)

阿尔玛微笑起来。当然,她想道。“能不能和他说句话?”她问道。

“能不能请问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年轻人问道,朝她和罗杰投来谴责的神情。她并不反对他的问题,可她肯定反对他的语气。

“我叫阿尔玛·惠特克,我从事苔藓和物种变异的研究工作。”她说道。“为什么园长要见你?”警卫问道。她挺直身子,而后,就像“绕啼”一样,开始气宇轩昂地背诵出她的血统。

“我的父亲是亨利·惠特克,你们国家有些人曾经称他为‘秘鲁王子’。我的祖父是英王乔治三世的‘苹果魔术师’。我的外祖父是雅各布·范·迪文德,是栽种观叶芦荟的好手,在这个植物园担任了三十多年的园长——他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了这个职位,而他父亲则从他自己的父亲那儿继承了这个职位,依次类推,一路追溯到一六三八年这一机构最初创建时。你们目前的园长,我相信,是迪斯·范·迪文德博士。他是我的舅舅。他的姐姐是比阿特丽克斯·范·迪文德。她是我的母亲,是欧几里得庭园的设计名家。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的母亲就在距离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附近出生,在霍特斯墙外的一栋私人住宅—— 从十七世纪中叶以来,范·迪文德家的每个人都在这儿出生。”

警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结束时说:“如果这些信息多得让你记不住,年轻人,你只要告诉我舅舅迪斯,他的美国外甥女很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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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斯·范·迪文德在他的办公室,隔着乱七八糟的桌子盯着阿尔玛看。

阿尔玛让他盯着看。从她几分钟前被领进她舅舅的住处后,他就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请她坐下。他不是无礼,他只是荷兰人,因此很谨慎。他在观察她。罗杰坐在阿尔玛身边,看上去就像一只狡诈的小鬣狗。迪斯舅舅也在观察狗。大致说来,罗杰不喜欢被人观看。通常情况下,当陌生人瞪着罗杰看时,它总会转身背对他们,垂下头来,唉声叹气。可是突然间,罗杰做了件最奇怪的事。它离开阿尔玛身边,走到桌子底下,躺了下来,把它的下巴搁在范·迪文德博士的脚上。阿尔玛从未看过这样的事。她刚要加以评论,她的舅舅就——完全不在乎趴在他鞋子上的狗——先开口说话。

“Je lijkt niet op je moede.”他说道。你长得不像你母亲。

“我知道。”阿尔玛以荷兰语答道。

他又说:“你长得跟你那个父亲一模一样。”

阿尔玛点点头。她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她酷似她父亲这一点对她并不有利。不过话说回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继续凝视。她也回望着他。她被他的脸吸引住了,就像他被她的脸吸引住一样。如果阿尔玛长得不像比阿特丽克斯,那么此人肯定很像。如此显著的相似性——跟她母亲的脸一模一样,只是年老、男性、有胡子,而且这会儿满腹疑虑。(说实话,这种疑虑只是加深了与比阿特丽克斯的酷似程度。)

“我的姐姐怎么样了?”他问道,“我们听说你父亲的发迹——欧洲植物界的每个人都听说了——可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比阿特丽克斯的消息。”她也没有听到过您的消息,阿尔玛想道,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她没有责怪阿姆斯特丹的任何人打从——什么时候的事了?——一七九二年起,就从未打算与比阿特丽克斯联系。她知道范·迪文德家族的人是什么样的:顽固倔强。永远行不通的。她的母亲永远不会让步。

“我的母亲一生富足,”阿尔玛答道,“她心满意足。她创造了一个最出色的古典庭园,整个费城都很欣赏。她是我父亲在植物贸易上的工作伙伴,一直到她过世。”

“她过世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用的是适合警官的语气。“一八二○年八月。”她答道。听到这个日期,她舅舅的脸上露出怪相。“这么久的事,”他说,“太年轻了。”“她是猝然过世,”阿尔玛谎称,“她没受什么苦。”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悠闲地啜了一口咖啡,从他面前的小碟子上拿起“温特吐司”咬了一口。看来,她打断了他傍晚的点心时间。为了尝一口温特吐司,她几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看起来很棒,闻起来很香。她上回吃肉桂吐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是汉娜克最后一次做给她吃的时候。吐司的香味激起了她的怀旧之情,使她浑身瘫软。可迪斯舅舅没有请她喝咖啡,肯定也没有要让她分享他那漂亮、金黄、涂满奶油的温特吐司。

“您要不要我说说有关您姐姐的事?”阿尔玛最后问道,“我相信您对她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的记忆。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说说她的故事。”

他没有回应。她试着想象汉娜克向来描述的他的样子——一个性情温顺的十岁男孩,在她姐姐即将出走美国时哭哭啼啼。汉娜克告诉过阿尔玛许多次,迪斯是怎么扯住比阿特丽克斯的裙角,直到她必须将他的手指头掰开。她也描述过比阿特丽克斯怎么责骂她弟弟,永远别再让世人看到他的眼泪。阿尔玛发现这很难想象。他现在看上去年老得要命,严肃得要命。

她说:“我在荷兰郁金香的包围下长大——它们来自我母亲从霍特斯这儿带去费城的球茎。”

他仍然没有说话。罗杰叹了口气,蜷缩得更贴近迪斯的双腿。

过了半晌,阿尔玛换一种策略。“我还应该让您知道,汉娜克还活着。我相信您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此时,老头的脸上闪过一种新的表情:惊奇。

“汉娜克,”他惊叹道,“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想到过她。汉娜克?想想看哪……”

“您会很高兴听到,汉娜克强壮健康,”阿尔玛说道。这句话有点儿一厢情愿,因为阿尔玛将近三年没见到汉娜克了。“她仍然在我先父的庄园担任总管家。”

“汉娜克是我姐姐的女仆,”迪斯说,“她来我们家时年纪很小。有一段时间,她算是我的保姆。”“是的,”阿尔玛说,“她也算是我的保姆。”“那我们两个都很幸运。”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