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贝尔夫人的古董衣(第2/5页)

莫登路是沿着西斯公园外围的一圈街道,现在我正沿着这条路经过克拉伦登酒店,接下来又经过威尔士王妃酒吧,附近的池塘在微风的吹拂下波光粼粼。然后我走进了帕拉冈,沿着游廊而下,欣赏着巨大草坪上的一棵棵七叶树,它们的树叶已经泛着点点金光了。我走上8号石阶,按下6号公寓的门铃。我看了一下表,现在是2点55分,我应该能在4点之前出来。

我听到对讲机响了一下,然后贝尔夫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就下来了。请稍等一会儿。”

等到她出现的时候,正好过了5分钟。

“抱歉,”她把手放到胸口,喘着粗气,“我总是要花些时间……”

“没关系,”我一边说道,一边为她打开沉重的黑门,“您不能从楼上开门让我进来吗?”

“自动开关坏了——多少有点儿遗憾,”她优雅地轻描淡写地说,“不管怎样,谢谢你能过来,斯威夫特小姐……”

“叫我菲比就行了。”我跨入门槛的时候,贝尔夫人伸出一只细瘦的手,由于上了年纪的缘故,她手上的皮肤已呈半透明状,血管像蓝色的电线一样凸出。她对我微笑的时候,依旧迷人的脸庞皱成了一朵菊花,其间还夹着粉红色腮红的颗粒。像矢车菊一样紫蓝色的双眸中已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淡灰。

“您肯定希望这里能安个电梯。”我们开始沿着宽宽的石梯向三楼走去的时候,我说道。我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有电梯是求之不得啊!”贝尔夫人抓住铁扶手说道。她停顿了一会儿,往上拉了拉褐色羊毛裙的腰部。“但是也只是最近,这些石阶才让我困扰啊。”我们走到一楼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让她能够休息一下。“不过,我也许很快就要去其他地方了,所以不用再爬这座山了——这是明显的好处啊!”当我们继续往上走的时候,她说道。

“您要去很远的地方吗?”贝尔夫人似乎没有听到,所以我就在心里下结论:除了身体的孱弱,她的听力肯定也有问题。

她推开门:“请进……”

公寓的室内装饰,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依然迷人但是已年久褪色。墙上挂着一幅幅漂亮的照片,其中有一幅闪亮的薰衣草花田小油画;木地板上铺着法国欧比松地毯,走廊的天花板上挂着流苏丝绸灯罩。她半路停下,走进了厨房。小小的正方形厨房里,时光仿佛停止了。一张红色的福米卡塑料贴面的餐桌,一个有着排风罩的煤气炉,上面放着一个铝制水壶和一个白色的搪瓷平底锅。在层压板的台面上摆着一个茶盘,里面摆着一个蓝色的瓷茶壶,两个配套的茶杯和茶碟,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小的牛奶罐,上面盖着一块用蓝色珠子缀为流苏的精致白纱。

“我能给你泡杯茶吗,菲比?”

“不,谢谢——真的不用。”

“但是我都准备好了,虽然我是法国人,但是我还得懂得如何泡出一杯上好的英式大吉岭茶。”贝尔夫人戏谑地说道。

“嗯……”我笑了,“如果不麻烦的话。”

“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只需要把水再加热。”她从架子上拿下一盒火柴,划亮一根,颤颤巍巍地伸到煤气炉上。当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腰带是用一个大大的安全别针固定住的。“请去客厅坐一下,”她说道,“就在那儿——你的左手边。”

客厅很宽敞,有一个大大的圆肚窗,墙面糊着浅绿色的粗纺丝,一些地方的接缝处已经卷翘起来。尽管白天很暖和,屋里还是点着一个小小的煤气炉。壁炉架上停着一辆银马车时钟,时钟两侧蹲着两只傲慢的斯塔福德猎犬。

我听到水壶开始咝咝响动的时候,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的社区花园。一整块新月形的草坪就是一条青草的河流,两岸大树成行。一棵高大的香柏树,层层枝条如瀑布般垂下,看起来如同一条绿色的衬裙,此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参天的橡树。三棵铜山毛榉和一棵西洋栗正在挣扎着经历不甚热情的第二次花期。右手边,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尖叫着笑闹着,正穿过一片柳荫。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们……

“来了……”我听到贝尔夫人说道。我走过去帮她端茶盘。

“不——谢谢,”当我试图从她手上接过茶盘的时候,她几乎有些激烈地说道,“我也许是有些老朽了,但是我还能够很好地自理。现在,你想喝什么茶?”我告诉了她。“不加糖的红茶?”她拿起银质的滤茶器,“这个容易……”

她把我的茶递给我,然后自己低身坐在火炉旁的一张小小的锦缎椅上。我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您在这儿生活了很长时间吗,贝尔夫人?”

“足够长的时间,”她叹了口气,“18年。”

“所以您现在想搬去一个底楼的公寓?”我想她也许会搬去街边的老年人公寓。

“我还不确定要去哪里,”过了片刻,她回答道,“下周我就有更明确的主意了。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我……怎么才能……”

“减轻负担?”我过了片刻,提示道。

“减轻负担?”她悲伤地笑了笑。“是的。”然后就是奇怪的短暂沉默,随后我就和贝尔夫人讲起我的钢琴课来打破这一沉默,不过我决心不提戒尺的事情。

“那你钢琴弹得好吗?”

我摇摇头:“我只拿到钢琴三级证书。练习不够,在长先生去世后我也不想继续学了。虽然母亲想让我去,但我觉得自己不那么感兴趣了……”窗外传来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不像我最好的朋友艾玛,”我听到自己说道,“她在钢琴上才华横溢。”我拿起茶匙。“她14岁时就以优异成绩考过了钢琴八级——这件事在校会上被当众宣布。”

“真的?”

我开始搅拌手中的茶。“校长把艾玛叫到台上,让她随便弹点儿什么,她演奏了一曲悠扬的舒曼的《儿时情景》。它也被称为《梦幻曲》——梦想着……”

“多么有天赋的姑娘啊!”贝尔夫人带着略微茫然的表情说道,“你现在还和这位……模范生是好朋友吗?”她挖苦似的问道。

“不。”我看着杯子底部一片孤零零的茶叶。“她死了。今年年初,2月15日,凌晨大概4点差10分的时候,她死了。至少,他们认为是这个时间,虽然他们也不能确定。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不得不写下一个具体时间,不是吗……”

“多么可怕啊,”过了一会儿,贝尔夫人嗫嚅道,“她多大年纪?”

“33岁。”我继续搅着茶,凝视着那一片黄玉色茶水的深处。“今天本来是她34岁的生日。”茶匙叮当一声轻轻地碰上茶杯。我看着贝尔夫人。“艾玛在其他方面也很有天赋。她是一名出色的网球选手——尽管……”我感觉自己在微笑。“她发球很奇怪,看起来就像在烙煎饼一样。但我跟你说,这招很有效——没有人能接到她的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