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在贝尔夫人的故乡(第4/5页)

“不会的。”贝尔夫人突然说。她放下茶杯:“不会的不会的。”她摇着头。“让·吕克死在印度支那了。”

“我看到了战争纪念碑。”

“他在奠边府战役中死去了。显然是在试图救一个越南女人的时候死的。”我盯着贝尔夫人。“这样想感觉很奇怪,”她轻声说道,“我有时候会想他的英雄救美或许是被他10年前的所作所为产生的罪恶感激发的。”她举起双手,“谁知道呢?”贝尔夫人看向窗外。“谁知道呢……”她轻声重复着。突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衣服时扮了下鬼脸。“菲比,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离开房间,穿过走廊去了卧室,我听到抽屉拉开的声音。一两分钟后,她拿着个大大的棕色信封回来了,信封的边缘已经褪色成土黄色了。她坐了下来,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大照片,她看着照片寻找着,几秒钟后招呼我过去。我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这张黑白照片中有上百个男孩女孩,热切地站在队伍里,有的无聊地把头歪向一边,有的被阳光照得眯眼睛,大点儿的孩子在后排直挺挺地站着,最小的孩子在最前排盘腿坐着,男孩子的头发生硬地分往两边,女孩子扎着发带。

“这是1942年5月拍的照片,”贝尔夫人说,“我们学校那时候大概有120个学生。”

我在这些脸庞中搜寻着:“哪个是你呢?”

贝尔夫人指着第三排的左边一个长着高高的额头、大大的嘴巴、齐肩棕色头发的女孩,柔软的波浪形头发勾勒出她清秀的脸庞。然后她的手指指向站在她左边的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有黑亮的头发,高颧骨,乌黑的眼睛友善而警觉地盯着前方。“这就是莫妮可。”

“她的表情透着一丝谨慎。”

“是的,你可以看出她的不安,”贝尔夫人叹气道,“可怜的孩子。”

“他在哪儿呢?”贝尔夫人又指向一个站在后排中央位置的男孩子,他的头是整张照片构图的顶点。我看着他精致的面庞和麦金色的头发,很容易理解贝尔夫人在少女时代对他的迷恋。

“有趣的是,”她喃喃道,“战后每次我想起让·吕克,我都会充满苦涩地想他为什么不能慢慢变老,然后在睡梦中悄然逝去,床边围满他的子孙。事实上,让·吕克死的时候才26岁,他远离家乡,在战火纷飞中为救一个陌生人死去了。马塞尔寄给我的剪报上的评论说他是回头去救那个越南女人的,那个人活下来了,称他为‘英雄’。至少对她来说,他的确是个英雄。”

贝尔夫人放下照片:“我经常想让·吕克为什么那样对待莫妮可。当然那时候他太年轻了——尽管这不是理由。他崇拜他的父亲——但很不幸的是,他父亲并非英雄。莫妮可的拒绝也可能是激发他的一部分原因——莫妮可跟他保持距离,理由充分。”

“但是让·吕克一点儿都不知道莫妮可真正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轻轻地说。

“他无法知道,因为不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的。那些知道却不说的人只是因为没人相信——人们会说他们疯了的,”贝尔夫人摇着头喃喃地说,“但事实仍然是让·吕克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那时候很多人都那样,但也有很多人表现得十分英勇。”她补充道,“就像安蒂尼亚克一家,他们保护了别人家的四个孩子,最后这四个孩子都活下来了。”她看了看我:“有许许多多像安蒂尼亚克一家的人,这些人才是我所怀念的。”她把照片放回信封。

“贝尔夫人,”我柔声说,“我还看到了莫妮可的房子。”听到这里,她有些畏缩。“我很抱歉,”我说,“我不是想让你难过的。但是我认出它来是因为那口井——和前门上方的狮子头。”

“我有65年没看到那房子了,”她轻声说,“当然,我回过罗彻迈尔,但是我从没去过莫妮可的房子——我受不了。我的父母20世纪70年代去世后,弟弟马塞尔搬到里昂去了,我和村子的联系至此结束。”

我搅了搅茶:“对我来说很奇怪,贝尔夫人,因为我站在那里的时候看到百叶窗后有个移动的身影,就像一个迅速消逝的影子。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那使我感到……震惊。让我觉得……”

贝尔夫人头发竖了起来:“觉得什么?”

我盯着她:“我说不清楚——是种无可解释的感觉,只能说我努力抑制住去上前敲门问问究竟的冲动……”

“问什么?”贝尔夫人尖声问。她的声调吓了我一跳。“你能问什么?”她再次问道。

“嗯……菲比,你能发现什么我还不知道的?”贝尔夫人淡蓝色的眼睛冒着怒火。“莫妮可和她的家人都在1943年去世了。”

我也盯着她,尽力保持平静:“但是你确信吗?”

贝尔夫人放下茶杯。我听到茶杯在托盘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战争结束时,我去寻找他们的消息,同时也害怕我可能会发现的事实。我通过国际红十字会的寻亲服务用他们的法语和德语名字都找过了。他们发现的记录——这花了两年的时间——表明莫妮可的母亲和兄弟都在1943年6月被送往达豪集中营了;他们的名字在运送名单中。但是之后就没有记录了,因为没有活下来的人就没有登记——带着小孩子的妇女都没有存活下来。”贝尔夫人哽咽了。“但是红十字会的确发现了一份莫妮可父亲的记录。他被选中做苦工,但是6个月后死去了。至于莫妮可——”贝尔夫人的嘴唇开始颤抖。“战后,红十字会无法找到她的消息。他们知道她在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前在德朗西待了3个月。她的集中营记录——纳粹有着很详尽的记录文件——表明她在1943年8月5日到达那里。事实上,她有一份记录表明她活下来了。但是人们确信她就在那里被害了,或者在之后的某一天死在那里。”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但是你确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贝尔夫人在椅子上挪了挪:“不,我不确定,但是——”

“战争过后你有再找过吗?”

贝尔夫人摇了摇头:“我花了三年时间寻找莫妮可,我找到的结果是我相信她的确死了。我感觉再找下去是徒劳的,而且会使我越来越不安。那时我快结婚了,要移居英国,我有机会开始崭新的生活。我做了一个或许有些鲁莽的决定,我要在已经发生的事情后面画条线:我不能一辈子都拽着这条线,永远惩罚我自己……”贝尔夫人的声音再次哽咽了:“我也没跟我丈夫提起过这件事——我怕在他眼中看到对我的失望,这会……毁掉一切。所以我把莫妮可的故事埋在心底……埋了几十年,菲比……谁也没告诉。一个都没有。直到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