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那天早晨是我能待在帕丁金家的最后时光;然而,当我在整理物件准备打包时,布兰达阻止了我——她已设法又从她父母那里争取到一星期,这样,我可待到劳动节。在劳动节那天,罗恩将举行婚礼。第二天早晨布兰达就要离家返校,我也将回去上班。所以我们可以朝夕相处到夏季的最后一刻。

按理说,这应是一件大喜过望的事,可是当布兰达快步下楼陪她家里人去飞机场时——他们去那里迎接哈莉特——我却高兴不起来,而被一种想法扰得很不安:布兰达回到拉德克利夫之时就将是我完蛋之日。我深信即使是维尼小姐的凳子也不是高得足以使我观望得到波士顿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把衣服塞进抽屉里,并终于使自己相信现在还没有任何我与布兰达告吹的迹象,任何疑虑和不安都是我那颗不安的心所引起的。于是我就走进罗恩的房间给我舅母挂电话。

“喂?”她说。

“格拉迪斯舅妈,”我说,“你好。”

“你病了。”

“不,我过得很好。我打电话告诉你,我要在此再待一个星期。”

“为什么?”

“我告诉你了,我过得很好,帕丁金夫人请我住到劳动节。”

“你穿的内衣干净吗?”

“我晚上洗的。我很好,格拉迪斯舅妈。”

“用手你洗不干净的。”

“很干净,听我说,格拉迪斯舅妈,我过得好极了。”

“他整天脏兮兮[意第绪文]的还要我不必操心。”

“麦克斯舅舅好吗?”我问道。

“他又能怎样呢?麦克斯舅舅只不过是麦克斯舅舅罢了。你呀,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腔调说话。”

“怎么啦。是不是我讲起话来象穿着不干净的内衣?”

“调皮的孩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什么?”

“你的‘什么’是什么意思?你会明白的。你在那儿待久了,我们就配不上你啦。”

“不会的,亲爱的。”我说。

“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

“纽瓦克凉快吗,舅妈?”

“下着雪呢。”她说。

“是不是一星期都很凉快?”

“你整天闲坐当然很风凉,对于我来说现在不是二月。”

“好吧。格拉迪斯舅妈,向大家问好。”

“你母亲给你来信了。”

“很好,我回家时再看吧。”

“你不能开车来一趟看看?”

“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我会给她们写一封便笺的。你放心吧。”我说。

“你的袜子怎么样了?”

“我光着脚呢。再见,宝贝。”我把电话挂上了。

卡乐塔在楼下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不管卡乐塔干什么活,她总不受它干扰。她现在在唱“我从你身上得到欢乐”那首歌,她干的家务琐事似乎都在形象地配合歌的节奏。她从火炉旁跑到自动洗碟机边——揿一下按钮,转动刻度盘,朝装着玻璃门的炉中窥望,不时从放在盥洗池边的葡萄串上摘下一颗大黑葡萄,放进嘴里边嚼边哼着小调,摆出一种很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果皮和葡萄核不偏不斜地吐进垃圾桶里。我从后门出去时向她打了个招呼,虽然她没有回答我的寒暄,但我感到我们俩十分亲近,因为她和我一样,已经沉湎陶醉于帕丁金家的水果香味中了。

在外面草坪上,我投了一会儿篮,然后拾起根铁头球棒,在阳光下有气无力地把一只棉质高尔夫球扔向空中,尔后又对着橡树踢足球,接着又罚球投篮。但我对这一切感到百无聊赖——只觉肚子空空,好像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吃东西了。虽然我走迸屋里,取出一把葡萄,但这种感觉依然存在。我知道这种感觉和我的热量吸收无关,这只是因为布兰达不在,才产生这种并非饥饿引起的腹中空虚的现象。即将到来的离别确实使我牵肠挂肚了好久,但一夜之间它呈现出暗淡的色彩。说来奇怪,这种暗色和罗恩的未婚妻哈莉特有关。我总认为哈莉特的来到使光阴的流逝快得异乎寻常。我们一直在谈论她的到来,而现在此事突然成为事实了——正如我和布兰达的离别转眼将变成事实一样。

哈莉特和罗恩的结合给了我这样一个更为重要的启示:离别不会是一种永久的状态,只要他(她)们还年轻,人们可以相互嫁娶婚配!布兰达和我从来没有谈到过结婚,或许在游泳池的那天夜晚是例外,当时她说:“只要你爱我,什么都好办。”是的,我爱她,她也爱我。但并非事事都好办。我是否又在虚构愁山恨海了?我想我应当认识到我的命运已经变得好多了;对待在草地上的我来说,八月的晴空委实太美,太短暂了,我要布兰达和我结婚。然而,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光景,她独自一人驾驶汽车开过来时,我却又开不了口了。这种求婚所需要的勇气是我不具备的。我觉得我只能听到“哈利路亚!”这样的回答,除此以外,其他任何种类的肯定回答是不能使我满意的。任何形式的“不”,甚至用“亲爱的,让我们等待吧”这种字眼来掩饰的否定回答也将意味着我的末日。我想象得出,这正是为什么我当时会向她提出了个取代方案的原因,而这个方案的提出比我当时所认为的要大胆得多。

“哈莉特的飞机晚点了,所以我开车回家来了。”布兰达叫道。

“你家其他人在哪儿?”

“他们等着她,准备在机场用午餐。我得告诉卡乐塔一声。”于是她跑进屋里。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门廊下。她穿着件沿肩膀和颈部开了个大u字形口子的衣服,上胸部露出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一踏上草坪,她就脱了高跟鞋,赤着脚朝我坐在橡树下的地方走来。

“老穿高跟鞋的女人会得子宫后倾病的。”她说。

“谁告诉你的?”

“我记不得了。我但愿那里面一切井然有序。”

“布兰达,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把绣有一个大大“o”字的毯子拖过来坐下。

“什么事?”她问。

“我知道此事有点突然,但事实上并非……我要你买一只避孕子宫帽,到医生那里去取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