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早露(第2/3页)

三年的时光飞快流逝。后来信吾又想:英子怎么竟能继续呆下去呢。这三年里,就算英子和修一一起去跳舞算不了什么,可她甚至还出出进进修一的情妇的家。信吾甚至曾经让英子作向导,去看过那个女人的家。

近来英子对这件事感到无比苦恼,好像对公司也产生了厌倦。

信吾没有同英子谈过北本的事。英子大概不知道友人的父亲是疯了之后死去的吧。或许她们之间的朋友关系,还没有达到彼此可以随便造访对方家庭的程度吧。

过去,信吾认为英子是个轻浮的姑娘。但是,从她引咎辞职这件事看来,信吾觉得英子也有些良心和善意。因为她还没有结婚,这种良心和善意,使人感到很纯洁。

“爸爸,您真早啊!”

菊子把自己准备洗脸的水放掉,又给信吾放了一脸盆新水。

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水里。血在水中扩散开去,血色淡化了。

信吾蓦地想起自己的轻微喀血,他觉得那血比自己的血好看。他以为菊子喀血了。其实是鼻血。

菊子用毛巾捂住了鼻子。

“仰脸,仰脸。”信吾把胳膊绕到菊子的背后。菊子仿佛要躲闪似的,向前摇晃了一下。信吾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往后拉了拉,一只手按着菊子的前额,让她仰起脸来了。

“啊!爸爸,不要紧的。对不起。”

菊子说话的时候,血顺着手掌一直流到胳膊肘。

“别动!蹲下去,躺下!”

在信吾的搀扶下,菊子就地蹲了下来,靠在墙壁上。

“躺下!”信吾重复了一遍。

菊子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她那张失去血色的白脸上,露出了一副恍如对什么事物都死了心的孩子那种天真烂漫的表情。她的刘海发下的浅浅的伤疤,跳入了信吾的眼帘。

“止血了吗?要是止血了,就回寝室去休息吧。”

“止了。没事了。”菊子用毛巾揩了揩鼻子,“我把脸盆弄脏了,马上就给您洗干净。”

“嗯,不用了。”

信吾赶紧把脸盆里的水放掉。他觉得血色仿佛在水底淡淡地溶化了。

信吾没有使用这脸盆,他用手掌接过自来水,洗了洗脸。

信吾想把妻子叫醒帮一把菊子的忙。可转念又想,菊子可能不愿让婆婆看见自己这副痛苦的模样。

菊子的鼻血好像喷涌出来似的。信吾感到犹如菊子的痛苦喷涌出来了。

信吾在镜前梳头的时候,菊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菊子。”

“嗯。”菊子回首应了一声,迳直走到了厨房里。她手拿盛有炭火的火铲走了过来。信吾看到了火花爆裂的情景。菊子把这些用煤气烧着了的炭火,添在饭厅的被炉里。

“啊!”信吾自己也吓了一跳,甚至呼喊出声来了。他稀里糊涂把女儿房子已经回娘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饭厅之所以昏暗,乃是因为房子和两个孩子在贴邻房间里睡觉,房间没有打开木板套窗。

找人帮菊子的忙,本来不用唤醒老伴,唤醒房子就行了,可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妻子叫醒的时候,脑子里怎么也浮现不出房子的影子,这是有点奇怪的。

信吾一把腿脚伸进被炉里,菊子就过来给他斟上了热茶。

“还晕吧?”

“还有点儿。”

“还早呐,今早你歇歇好了。”

“还是慢慢活动活动好。我出去拿报纸,吹吹冷风就好了。人们常说女人流鼻血,用不着担心。”菊子用轻松的口吻说,“今早也很冷,爸爸为什么这样早起来呢?”

“是为什么来着?寺庙的钟声还没敲响,我就醒了。那钟声无论冬天还是夏日,六点准敲响的。”

信吾先起床,却比修一晚去公司上班。整个冬天都是这样。

午餐时间,信吾邀修一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就餐。

“你知道菊子的额头有块伤疤吧?”信吾说。

“知道啊。”

“大概是难产,医生用夹子夹过的痕迹吧。虽说不是出生时的痛苦纪念,但菊子痛苦的时候,这伤疤似乎更加显眼。”

“今早吗?”

“是啊。”

“因为流鼻血,脸色不好,伤疤就显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菊子已把她自己流鼻血的事告诉修一了吧?信吾有点泄气。“就说昨天夜里,菊子不是没睡着吗?”

修一紧锁双眉。他沉默良久,然后说道:

“对外来人,爸爸用不着这么客气嘛。”

“什么叫外来人?不是你自己的老婆吗?”

“所以我才说,您对儿媳可以用不着客气嘛。”

“什么意思?”

修一没有回答。

信吾走进接待室,英子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女子站立着。

英子也站起来寒暄说:

“多日不见。天气暖和起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有两个月了。”

英子总显得有点发胖,也是浓妆艳抹。信唔想起来了,有一回他和英子去跳舞的时候,曾觉得她的Rx房顶多只有巴掌大。

“这位是池田小姐,过去曾跟您谈过的……”英子一边介绍,一边流露出像是要哭的可爱的眼神。这是她认真时的习惯动作。

“哦,我叫尾形。”

信吾不能对这女子说:承蒙你关照修一了。

“池田小姐不愿来见您,她说她没有理由来见您。她很不愿意来,是我把她硬拉来的。”

“是吗?”信吾对英子说,“在这儿好?还是到外面找个地方好呢?”

英子征求意见似的望了望池田。

“我觉得在这儿就行了。”池田板着面孔说。

信吾心中有点张惶失措了。

英子说过要把与修一的情妇同房的女子带来见信吾,信吾却置若罔闻。

辞职两个月之后,英子还要实现自己的诺言,这确实使信吾感到意外。

终于要摊牌谈分手的事了吗?信吾在等待池田或英子开口说话。

“英子唠唠叨叨的,我执拗不过她,心想即使见了您也解决不了问题,可还是来了。”

毋宁说,池田的话带着一种反抗的语调。

“不过,我之所以这样来见您,那是因为我以前也曾劝过绢子最好同修一分手。再说,我觉得来见修一的父亲,请他帮助,促使他们分手,这不是挺好的吗。”

“嗯。”

“英子说您是她的恩人,她很同情修一的夫人。”

“真是位好太太。”英子插嘴说了一句。

“英子就是这样对绢子说的。可是,现在的女人很少因为情夫有个好太太,就放弃自己的爱。绢子曾说过:我还别人的丈夫,谁还我在战争中死去的丈夫?只要丈夫能活着回来,哪怕他见异思迁,在外找女人,我都让他自由,随他所好。她问我:池田,你以为怎么样?丈夫在战争中死去,就说我吧,自然都会有这种想法的。绢子还说,丈夫去打仗,我们还不是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吗?丈夫在战争中死了,我们怎么办?就说修一上我这儿来的事吧,既不用担心他会死,我也不会让他受伤,他还不是好好地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