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5页)

他说道,“看到你坐在一群不会对我表示好感的人们中间,看到你的堂兄坐在你身边又说又笑,觉得你们的结合才是适当的,才门当户对,心中该有多懊恼!想到这是有可能对你产生影响的每一个人的必然的愿望,又是种什么滋味!即使你本人的感情比较勉强或冷漠,可是支持他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这难道不足以把我变成当时那个傻样子吗?我怎能眼看着这一切而不感到难过呢?看到坐在你身后的那位朋友,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深知这位朋友对你的影响,又想到她的劝说一度造成的后果所留下的无法抹去、无法改变的印象,就觉得,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对我不利的吗?”

“你早就应该看清楚了,”安妮回答道。“你早就不应该怀疑我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如果说,我一度错误地听从了别人的劝导,那么请记住,这是听从于从安全角度,而不是从冒险角度作出的劝导。当时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可是这次却无法求助于责任感了。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只会出现危险,根本是不负责任的。”

“也许我早就该这么考虑了,”他回答道,“可是我办不到。我当时还不能从对你性格的进一步了解中得到启示。我还不能把这种了解化为行动,多年来使我痛苦的往日情感把这种了解压倒、埋葬和湮没了。我只能把你当成一个曾经因听从劝导而抛弃了我的人。你当时受了别人的影响,却不肯听我的话。我眼看你还同那个在痛苦的年代里引导过你的人待在一起。我没有理由认为,现在她的作用已经减弱了。此外,还应该考虑到习惯的力量。”

“我本来想,”安妮说,“我对你的态度也许可以使你免去许多或全部怀疑的。”

“不,不!你的态度,很可能仅仅是同别人订婚以后表现出的从容大度而已。我离开你时就这么想过。但我还是决定再要见你。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又振作起来了。我觉得我还有理由留在这儿。”

安妮总算又到家了。她的幸福是家中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这次谈话驱散了所有诧异、悬念和当天上午的其他痛苦;她带着无比幸福的心情走进家门,以致害怕这幸福不能持久,因而又不得不去寻找那些转瞬即逝的令人担心的原因。在这种极度幸福的时刻,只要稍为严肃而愉快地思索一下,就能排除一切担忧。因此,当安妮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已充满了欢乐的心情,变得坚强而无畏了。

黄昏降临,几间客厅里灯火辉煌,客人都到来了。这只不过是一次牌会,仅仅是以前少有往来的客人和常客之间的交往而已。这是一次极普通的聚会。如果要进行亲切的交谈,似乎嫌人太多;如果要使活动多样化,又嫌人太少。但是,在安妮看来,这次晚会比哪一次都短。她感情丰富,幸福异常,显得容光焕发,妩媚可爱。她受到众人的爱慕超过了她的想象和欲望。她对周围每个人都非常亲切,富有耐心。艾略特先生也来了。安妮躲避着他,但也同情他。对沃利斯夫妇,她因理解他们而感到很好笑。至于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这两位表亲,她们很快就碍不着她了。她不去管克莱太太,也没有什么可为她父亲和姐姐在公开场合的举止感到害臊的。同墨斯格罗夫一家,她非常随便而愉快地闲谈着。对待哈维尔上校,是一种兄妹间的友好交谈。对于拉塞尔夫人,安妮曾几次打算与她交谈,但某种美妙的情感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对克罗夫特将军和太太,她感到特别亲切,十分关心,但出于同一美好的情感,她尽量掩饰着自己对他们的感情。对于温特沃思上校,安妮总时不时同他谈上一会儿,老是希望再多谈谈,而且一直意识到他就在旁边!

就在他们两人似乎在欣赏陈列得很优美的温室植物的那次简短接触中,安妮说:

“我在考虑我们过去的事情,希望能公正地判断是非曲直。我是就自己而言。应该说,我虽然经受了不少折磨,但是当时我听从朋友的劝告,是正确的,是完全正确的。将来你会比现在喜欢我这位朋友。对我来说,她当时就像母亲一样。不过,请别误解我的话。我并不是说,她的劝告没有错。也许,在这种情况下,劝告好坏与否,要由事态发展来决定。至于我个人,在任何类似情况下,决不会提出这样的劝告。不过我要说,我听取她的劝告,是正确的;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么维持婚约给我带来的痛苦会比取消婚约更严重,因为我会受到良心责备。如果我们承认,在人的身上存在着这么一种感情,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谴责自己的。如果我的看法没有错,那么强烈的责任感并不是女人的缺点。”

温特沃思上校看了安妮一眼,望了望拉塞尔夫人,又转过头来望着安妮,似乎一边在冷静地思索,一边回答道:

“现在还不行。不过,今后她有希望得到宽恕。我想,不久我就会对她宽大为怀的。不过,我也在考虑过去的事情。有个问题油然而生,除了那位夫人以外,我是否可能还有一个敌人?那就是我自己。请你告诉我,要是一八八年我带几千英镑回到英国并被派往‘拉科尼亚号’后给你写信,你会回信吗?总之,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恢复婚约吗?”

“我会吗!”这就是安妮的全部回答,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决。

“仁慈的上帝!”他说,“你会的!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并非不希望我的一切成就能配上这一最高奖赏。可是,我的自尊心很强,而且太强了,不愿意再次求婚。我并不理解你。我闭上眼睛,不肯理解你,也不想公正地对待你。想到这一点,我就应该在原谅我自己之前先原谅别人。六年的分离和痛苦本可以避免。这种想法也是一种痛苦,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痛苦。过去我一直满意地认为,我得到的一切幸福是我挣来的。我自夸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获得了公正的报偿。就像其他受到挫折的伟人一样,”他笑盈盈地接着说,“现在我应该尽量想到我是个幸运儿。我应该学会享受我本配不上的幸福。”


[1] 山鲁佐德王妃是《一千零一夜》中山鲁亚尔国宰相的女儿。她嫁给了国王之后,没有像他以前的许多妻子那样被杀死,因为她每晚给国王讲故事,而且讲到最有趣的地方就停下来,挪到明晚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