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天哪!你们女人老关心男人喝醉酒。嗨,你总不会觉得男人喝一瓶酒就糊里糊涂吧?这事我清楚,要是大家每天都喝一瓶,这世界像现在这样的毛病,一半也不会有。那对我们大伙儿都是件好事。”

“我不信。”

“哦,天哪,那样可以挽救成千上万的人。在这个国家,该喝的葡萄酒百分之一都没有喝掉。我们国家的多雾气候要有东西来帮忙。”

“可是我听说,在牛津大学里喝掉了很多酒。”

“牛津!我告诉你,现在的牛津没人喝酒。那里谁也不喝酒。能喝四杯以上的人,你几乎是碰不到的。比如说吧,上一回在我公寓里开了一个派对,我们喝的酒,平均分摊,一人喝了五品脱,大家觉得这可是一桩了不起的事。都说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我的酒可是好酒啊。在牛津,这样的酒可不是常弄得到的,道理也许就在这里。但是,那里一般要喝多少酒,这件事可以让你了解一个大概。”

“是的,确实了解到了,”凯瑟琳由衷地说,“就是说,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喝得多得多了。不过,我知道,詹姆斯不会喝这么多。”

这句话引来了他响亮的回答,虽然没有一句话听得分明,只听到他不住地说着激动的话语,几乎是在咒骂,然而,在这激动的话语之间听得出他的意思,在牛津大学葡萄酒确实是喝得很多的,同时,的确很庆幸,她哥哥喝酒是喝得比较少的。

索普的思路此后全都回到了关于他自己的马车的优点上,她也因此要赞扬他的马跑动时热情奔放,并且说马的步伐加上马车弹簧的性能很好,使马车的行驶潇洒自如。她尽量紧紧跟着他的思路不停地称赞。要抢在他之前,或者是要超越他,那是不可能的。他在这方面的学识和她的一无所知,他语言表达的迅速,以及她本人言语的小心谨慎,都使她不可能有那样的能力。她不可能说出一句新颖的话语来夸上一番,但是每当他要夸上一番,她立即随声附和,终于他们有了一个一致看法,他的马车在装备上总的来说是全国最好的,车厢是最好的,马是跑得最快的,而他本人则是最好的驾车人。“索普先生,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过了一会儿之后凯瑟琳试图把这个话题看作是已有了定论,想稍微换一换说话的内容,这样说道,“詹姆斯的车子会坏呢?”

“车子会坏!啊!天哪!你在生活中有没有碰上过这种有点靠不住的事?车上没有一根铁是牢靠的。至少在这十年里车轮已经磨损得相当厉害了,至于车身嘛!说真的,你手指头一碰它就会散架。我从没见过这样糟糕的破车!感谢上帝!我们有一辆好车。白送我五万英镑叫我赶它两英里路我也不干。”

“老天哪!”凯瑟琳叫道,她听了吓坏了,“求求你,我们掉头吧;我们再走他们一定会出事的。求求你,索普先生,我们回头吧。回去,停下来跟我哥哥说,告诉他多不安全。”

“不安全!哦,天哪!那又有什么?要是车坏了,他们只不过是打个滚;满地是泥灰,摔一跤那才棒呢。哦,天杀的!要是懂怎么样驾马车,那车子就是安全的;那样的车子虽然相当旧,但只要驾车的是个内行,那车就还可以用上二十几年。上帝保佑!给我五英镑,我可以从这里到约克郡打一个来回,保证一颗钉子不掉。”

凯瑟琳听得目瞪口呆;同一件事情的如此极不相同的说法,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因为她从小到大并不懂吹牛说大话的人的习气,也不知道太爱虚荣会致使人说多少无聊的大话和多少无耻的谎话。她自己家的人都是实事求是的普通人,少有说俏皮话的。她父亲至多不过说几句双关语,她母亲则喜欢用些谚语,因此他们从没有习惯靠说假话来抬高自己,也不会满口大话以至前后矛盾。她心里很烦恼,将这事想了好久,还不止一回想张口请索普先生将这个问题的真正见解说得明白一点;但是她憋住了,没有把他先前说得含含糊糊的事情弄个一清二楚,因为她似乎觉得他并不以见解清晰见长;而且,与这件事联想起来,她觉得他也不会真让他妹妹和他的好友去冒那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们避免的危险,这样想时,她终于感到,他必定明白,马车其实是好好儿的,非常的安全,于是她也就不再担惊受怕了。整件事情,他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接下来的谈话——确切地说是他的自说自话——自始至终都围绕他自己和他自己所关心的事。他跟她谈他的那些马,说什么都是花几个钱买下,又高价卖出去赚了一大笔;他跟她谈赛马,说他的判断万无一失,下的赌注必定赢;他跟她谈与人一起去狩猎,说他打的鸟(虽然没有一枪是瞄得很准的)比他所有同伴打的加起来还要多;他还给她介绍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天,带上猎狐狗去户外活动,他指挥这些狗老谋深算,手法高明,补救了最有经验的猎人出的差错,他在马背上表现出来的大无畏气势,虽然从不曾有一刻危及自己的性命,却老是使别人处境尴尬,他泰然自若地说,这样的处境使许多人困难重重。

尽管凯瑟琳心里并不常常评判他人,对于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固执的看法,但是她一面耐着性子听他自以为了不起的滔滔不绝的大话,一面心中不免对他是不是一个真正可爱的人有些狐疑。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臆测,因为他是伊莎贝拉的哥哥;而且詹姆斯也说,他的举止态度像她这样的姑娘都会喜欢的。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出门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隐隐地感到与他在一起是极无聊的,而且这种无聊感继续不停地加深,一直持续到又回到普尔特尼大街。这一极无聊的感觉诱使她对这样了不起的人物略有点抵制,怀疑他是否有让人人都喜欢的本领。

他们到了艾伦太太住所的门口,伊莎贝拉发现天色太晚,他们不能陪她的朋友进屋去,这时她的惊讶真没法用言语来表达:“已经过了三点钟!”真不能想象,真难以相信,真是不可能!她自己的表不相信,她哥哥的表不相信,仆人的表也不相信;不管是据理力争还是依事实说话,她一概不相信,直到莫兰取出他的表来弄清了事实: 当时若是怀疑时间还应该长一点也同样是不可想象、不能相信、不可能的;而她只是一个劲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两个半钟头时间在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快就过去的,她还要凯瑟琳出来作证;凯瑟琳可不愿说谎话,即便是讨伊莎贝拉的开心;不过,伊莎贝拉免去了她的朋友说出不同意见的苦恼,因为她并没有等她的朋友把话说出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一想到自己要径直回家去,她心里就难受极了。毕竟她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一会儿工夫与她最最亲爱的凯瑟琳说说话的;尽管她有这么多的话要跟凯瑟琳说,但是,看起来似乎她们永远不会再在一块儿了;因此,她带着充满极端痛苦的微笑和饱含十分沮丧的笑眼,与她的朋友道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