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入夜,风雨大作;整个下午风一直时刮时停;到了晚上散席的时候,天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凯瑟琳从客厅走过,听着狂风暴雨,心中生起敬畏之感;当她听见狂风暴雨在这座古老建筑的一个墙角怒号,听见远处一扇门被一阵狂风砰地关上,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确是在一座寺院中。是的,这些是寺院里独特的声响;这些声响使她记起了无数骇人的情景与可怖的场面,那都是这样的建筑所亲眼目睹、以这样的暴风雨为先导的;而她却从心底里感到欣喜,因为伴随着她进入这庄严的石墙内的情形则幸运得多了!她不必惧怕半夜里的杀手或是喝醉了酒的豪侠之徒。亨利上午说给她听的那些故事,毫无疑义只是说着玩的。在一所有如此室内布置、守卫如此严谨的住宅里,她既没有什么可探究,也不会遭遇到什么意外;因此可以平安无事地到她的卧室去,就像它是富勒顿她自己的房间一样。这样想着她为自己壮了胆,于是在她上楼、尤其是发现蒂尔尼小姐就睡在与她只相隔两扇门的房间里时,她很大胆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到壁炉里木柴通红的火光,她的情绪立即稳定了下来。“这样不知要好多少,”她走到壁炉围栏前心里说道,“这里预先替你生好了炉火,用不着在冰冷的屋子里哆嗦着等全家都钻进被窝自己才能上床,如同许多穷人家的女孩子非得那样不可,然后才见忠实的老仆人抱着一捆柴火进屋,把你吓一大跳,两种情况相比,诺桑觉寺这儿的情况完全不同,我多高兴啊!假如它像别的一些住宅一样,我不知道遇上今天这样一个夜晚,自己是否还能鼓起勇气,可是现在,毫无疑问,不会有让人惊吓的事的。”

她朝卧室四面看了看。窗帘似乎在抖动。这可能不过是透过百叶窗缝隙的风在吹;于是她嘴里漫不经心地哼着曲子,大胆地走过去,想叫自己放心这的确是透进来的风的缘故,她很勇敢地撩起窗帘去窥探,两个低低的窗台上都没有发现有让她害怕的东西,又把一只手放到百叶窗板上,这时她完全相信了风的力量。她查看了一番之后转身时又瞥了一眼那只旧箱子,这一瞥也并非没有益处;她排除了胡思乱想所造成的莫名其妙的担心,并怀着满不在乎的愉快心情开始卸妆就寝。“我应该从从容容;不应该急急忙忙的;我不管自己是不是整座屋子最晚一个就寝的人。不过我不会把炉火捅旺的;那样似乎就显得是个胆小鬼,仿佛钻进被窝之后还要借助火光来防卫。”炉火于是慢慢熄灭了,凯瑟琳已经花了大半个钟头卸妆,刚想要钻进被窝时,她又往四下里看了看这间卧室,一只高高的老式黑橱柜吸引了她的目光,这只橱尽管放在颇显眼的地方,然而她先前并未注意到。她脑子里立即想起了亨利的话,他关于起初她并没留意的乌木大橱的描述;尽管橱里其实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藏着,只不过是奇思怪想而已,然而毫无疑义,这是个很值得注意的巧合!她拿着蜡烛,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橱。这个橱并不是乌木镶金的;而是日本油漆家具,是极漂亮的黑、黄日本漆;她举高蜡烛,发现那黄漆很像是镀金。

钥匙就插在门上,因此她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看看橱里面有什么东西,倒并非心存着要找到什么东西的希望,而是听了亨利讲的故事之后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总之,她不看个究竟是睡不着觉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搁在椅子上,抖抖嗦嗦地抓住钥匙使尽转动,试图把锁打开;可是她用尽力气就是转不动。她感到惊慌,然而并没有泄气,于是又换了一个方向转;锁簧弹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成功了;可是真奇怪!不知是怎么回事,橱门仍然纹丝不动。她目瞪口呆地停了一会儿。风呼啸着钻进烟囱,暴雨哗哗地冲刷着窗子,一切事物似乎都反映出她处境的可怕。然而,这样一个目标没有达到就去睡觉,想睡也是徒劳的,因为明知近在咫尺有一只大橱神秘地锁着,要入睡必定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再次去开那个锁,希望作最后一次努力,她想尽一切办法把钥匙向各个方向转动,这样试了几下之后,橱门突然间打开了,取得了这样一个胜利,她的心高兴得要跳出来了。木橱的折叠门都打开了,第二扇门仅用插销扣住,结构不如锁奇特,尽管她的眼睛也看不出那锁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橱门一打开,两排小抽屉立即展现在眼前,小抽屉的上下方是几个大抽屉;中间有一扇小门,也锁着,钥匙插在上面,里面极可能是一个存放重要物品的小间。

凯瑟琳的心怦怦直跳,但是她并没有失去勇气。希望使她两颊涨得通红,好奇使她圆睁了双眼,她伸手抓住一个抽屉的把手朝外拉。抽屉里什么也没有。她虽没有变得惊慌,却越来越急切地拉开第二个抽屉、第三个抽屉、第四个抽屉: 每一个里面都同样是一无所有。抽屉一个没漏地查遍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藏宝的手法她在书上看得多了,因此抽屉装假夹层的可能性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急迫而敏锐地把一个个抽屉都摸了一遍,却无一发现。此刻只剩下大橱当中的小间没有检查;虽然她“从一开始就丝毫没有想在这大橱的哪个部位查出什么东西的意思,至此一无所获也一点都不觉得扫兴,然而,既然已经着手查了却不查个水落石出,那可是太愚蠢了”。然而她开这扇门却花了好大一阵工夫,开这把内锁像开外锁一样麻烦;不过终于还是把它打开了;而且,至此她的搜查也并非没有结果,她敏锐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小间深处显然是暗藏着的一卷纸上,这时候她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她的心急剧地跳动着,她的双膝在颤抖,她的面颊已经发白。她用哆嗦的手抓住这珍贵的手稿,因为她瞥上半眼就看出是书写的字迹;于是,她心里生出敬畏之情,认为这是亨利先前说的故事的明显例证,一面立即决定先把手稿仔细读完了再去休息。

手中蜡烛昏暗的亮光使她看着心里惊慌;不过蜡烛并没有突然熄灭的危险,它还可以燃上几个钟头;除了岁月久远之故有些麻烦之外,手稿辨认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她匆匆剪了一下烛花,哎呀!这一剪反倒把蜡烛剪灭了。一盏油灯熄灭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可怕。凯瑟琳一时间惊呆了。蜡烛全都熄灭了;灯芯上没有一点儿火的痕迹,绝无希望再吹亮它。黑暗笼罩了屋子,深不可测、冷酷无情。一阵狂风蓦地咆哮而来,此时的恐怖又增添了几分。凯瑟琳全身都在哆嗦。在紧接而至的寂静中,她那受了惊吓的耳朵听到渐渐远去的一阵脚步声和远处的关门声。人的天性使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她额头沁出了冷汗,手稿从她手中飘落到地上,于是,她摸索着来到床边,急忙爬上床钻进了被窝,想把心里的恐惧丢在一边。她感觉到,那一夜要闭上眼睛睡着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好奇心是这样的强烈,感情又是那样的激动,静静地睡着必定是不可能的。而且屋外的风雨又是那样的骇人!过去她从来不觉得风可怕,然而此刻每一阵风都带来可怕的音讯。她这么奇妙地发现了手稿,又这么奇妙地证实了上午的预言,这件事应如何解释呢?手稿里会写些什么?跟谁有关系?是通过什么方式在这里藏了这么多年?这事多么奇怪,竟然由她来担当手稿的发现人!然而,只有等到她掌握了手稿的内容,她才能入睡、才能感到安心;她决定太阳一露脸就仔细阅读手稿。然而从此刻到太阳出来还有漫长的时辰要捱。她感到战栗,在床上辗转反侧,羡慕每一个安睡的人。暴风雨仍在滥发淫威,受了惊吓的耳朵不时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响,听起来甚至比狂风还要可怕。一会儿她床上的帐幔在抖动,过一会儿她房门的锁也在动,仿佛是有人想开进门来。走廊里似乎有空洞的低语声传来,她还不止一回听到远处传来使她毛骨悚然的呻吟声。时间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过去,等到疲惫的凯瑟琳听到这座房子里所有的时钟都敲响三点的时候,暴风雨才平息下来,或者说,她在不知不觉中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