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直到女仆收拢百叶窗发出了响声,才把凯瑟琳吵醒;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充满生气的东西,然而心中还在纳闷,昨夜怎么会合上眼的;房间里的炉火已经生着,昨夜的暴风雨过去了,现在是一个明媚的早晨。随着对周围事物感觉的恢复,她立即又记起了那一卷手稿;于是,女仆一离开房间,她就从床上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拾起散落到地上的每一张纸,然后又迅速跑回床上,靠着枕头享受细细阅读的乐趣。她在书里面读到过的手稿都让她感到战栗,然而她此刻非常明白,她不可能指望这卷手稿与书里的手稿一样长。因为,这一卷东西似乎全都是些散开的小张纸,总共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卷,比她原先想象的要少得多。

她拿起一页,贪婪的目光迅速看了一下。纸上的内容使她吃了一惊。这可能吗?抑或她的脑子出了毛病?一份衣物账单,潦草的现代字体,便是展现在她眼前的一切!假如她双眼所见的还可以相信的话,她手里拿的是一张洗衣清单。她又抓起一张,看到的是同样的几样东西,并无多大不同;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都没有什么新东西。衬衫、袜子、领结、背心在每一张纸上展现在她的眼前。另两张同样的笔迹记着同样乏味的几项支出: 邮费、头发粉、鞋带和马裤清洁球。还有一张是包在其他纸片外面的大纸,第一行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字迹是“给栗色马敷药膏”,似乎是一张兽医的账单!就是这样一卷纸,(她当时猜想,也许由于一个仆人的大意,将这些东西随便扔在她发现的地方的。)让她满怀着期待、充满了惊恐,还剥夺了她半个夜晚的睡眠!她感到自己受了极大的羞辱。那只箱子的经历难道没有教会她聪明些吗?她躺在床上,看到了箱子的一角,似乎它对她的看法也不好。她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奇思怪想和荒唐可笑,此时是再清楚不过了。多么荒唐,她居然认为几百年前的一部手稿放在这样的一个如此现代,又如此舒适的房间里,而且竟会藏着未被人发现!还居然认为她是第一个掌握了开橱锁窍门的人,尽管门锁上插着钥匙人人都可以去开!

她怎么会这样傻呢?但愿亨利不会知道她的愚蠢想法!可是,这种愚蠢想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他造成的,因为,假如这个大橱不是与他讲述的历险记完全吻合,她对这个橱是绝不会有丝毫的好奇心的。要说有些安慰,这就是唯一的安慰。凯瑟琳急于要摆脱这些证明她愚蠢的可恨证据——即那些散落在她床上的讨厌纸片,于是她立即起身,把这些纸片尽可能照原先的样子折起来,放回大橱的原处,并从心底里真诚地希望,不会发生倒霉的事情再把这一卷东西翻出来,丢了面子,连自己都觉得可恨。

然而,为什么那两把锁起先会那么难开,这仍旧是一件很特别的事,因为她此刻可以很顺当地打开。这件事内中肯定有蹊跷,然而她这一得意猜想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因为她突然觉得有可能橱门起初并没有锁,而是她自己将它锁上的,想到这里她又一次羞愧难当。

她在这间房间里的举动,令她自己很不愉快,于是她尽早地离开了这间卧室,飞快地奔向早餐室,因为前一个晚上蒂尔尼小姐已经告诉过她哪里是早餐室。早餐室只有亨利一个人坐着;他一见到她就说,希望夜晚的暴风雨没让她受惊,并且还寻她的开心,说起了他们住的房子的特点,这又使她感到苦恼。她最恨人家怀疑她很懦弱;然而,她本来就不会撒谎,因此也只得承认,因为刮大风,她有一阵子睡不着。“不过风雨之后,早晨天气太好了,”她又加了一句,想换个话题;“风啊雨啊,还有睡不着觉啊,过了就没有什么了。多好看的风信子!我才学会去喜欢风信子。”

“你是怎么学会的?是偶然喜欢上的还是人家说服你的?”

“你妹妹教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了。艾伦太太过去每年总是花工夫教我喜欢这些花;可我是那天在弥尔逊街看到这些花时,才学会喜欢它们的;对于花我生来就不感兴趣。”

“可是现在你爱上了风信子。这样一来就更加好了。你又有了一个新的乐趣,让人快活的事物应该多多益善。而且,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喜欢花始终是件好事,因为那是个好办法,能让你走出屋子,能促使你比平时有更多的户外活动。尽管喜欢风信子或许还只是一种室内观赏情趣,然而,情趣一旦激发起来,又有谁能说到了一定时候,你就不会喜欢上玫瑰呢?”

“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爱好弄得我往屋外跑。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乐趣我已经满足了,而且假如碰上好天气,那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外面玩。妈妈常说我坐不住。”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已经学会了喜欢风信子。学会喜欢东西,这个习惯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年轻小姐生性好学,那是一件大好事。我妹妹的指导方法合你的意吗?”

这时上将走进客厅,使凯瑟琳避免了要作出回答的尴尬,他笑眯眯地问候说明他心情很愉快,然而他关于早起是个好习惯的善意暗示,却并没有促使她镇静下来。

他们在餐桌前入座的时候,一套精致的早餐餐具吸引了凯瑟琳的注意;而且很巧,这套餐具还是上将自己看中的。他很高兴她赞同他的鉴赏力,并承认这套餐具简朴雅致,还认为应该鼓励使用本国的餐具;就他本人而言,虽不是个行家,但他认为用斯坦福德郡黏土制作的茶具沏出的茶,与用德累斯顿或塞佛尔[1]的茶具沏出的一样清香。不过这是一套老餐具,是两年前购置的。从那时候至今,产品已经有了很大改进;上一回他进城去就见过几种很漂亮的餐具,假若他并非完全没有虚荣心的话,或许当时就会订购一套新式的了。然而他相信,也许不久就会有选购一套新的机会,虽然不是为自己。凯瑟琳可能是餐桌上唯一不懂他话意的人。

刚吃过早餐亨利就告辞,到渥德斯顿去了,因为有公事要办,而且他要在那里逗留两三天。大家都到门厅来送他上马,然后重又回到早餐室,一进门凯瑟琳便走向窗口,希望再看上一眼他的背影。“你哥哥此行要经受很大的考验了,”上将对艾丽诺说。“渥德斯顿今天一定是阴沉沉的。”

“那儿是个美丽的地方吗?”凯瑟琳问道。

“你说呢,艾丽诺?说说你的意见,因为关于男人以及地方的漂亮与否,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的情趣。我觉得大多数不带偏见的人都会承认,它有许多优点。房子面朝东南坐落在漂亮的草地中间,还有一个很好的菜园,也朝着东南方向;园子的围墙是我大约十年前砌起来作为备用的,准备留给我儿子派用场的。这可是个世袭的牧师职位,莫兰小姐;因此,鉴于那里的产业主要是我自己所有,你可以放心,我留心着,保证那里的产业不会差。即使亨利的收入只有这一个来源,他的日子也不会不好过。或许看起来有些怪,我只有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却认为有必要让他有一个职业;然而,无可否认,有时候我们都会希望他从一切事务中摆脱出来。不过,尽管我并不能改变你们年轻小姐们的想法,但我还是深信不疑,莫兰小姐,你父亲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认为让每一个年轻小伙子都有一个固定工作是很可取的。报酬是无所谓的,它并不是目的,而工作才是至关重要的。你看,就连我的大儿子弗莱德里克也有他的职业,尽管他在本郡也许与任何一名非公职人员一样,将会继承一笔相当可观的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