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将过了一个钟头才回来,在这一个钟头里,他的年轻客人则在思考他的人品,对他的看法实在不很好。“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又独自一个人溜达,这说明他心里并不自在,也并非问心无愧。”最后他总算出现了,而且,不管他可能为何事而抑郁思索,他仍旧会对她们面带笑容。蒂尔尼小姐对她的朋友想看看这座房子的好奇心略有所知,因此不久又提起了这个话题;与凯瑟琳料想的相反,她的父亲,这回再也找不到拖延的借口,除了停下五分钟吩咐待回来之后再送点心外,最后也乐意陪她们去看看。

他们出发了;于是,他在前面领着路,神情高傲,步履庄严,这一切让读了大量小说的凯瑟琳看在眼里,但她还是无法驱散心头的疑惑。他们穿过大厅,走过通常使用的起居室和一间不派什么用场的前厅,进入一个大小与摆设都显出宏伟气派的房间——一间真正的客厅,只有重要客人在场时才使用。客厅非常壮丽,非常宏伟,非常迷人!这就是凯瑟琳要说的一切,因为她那不善识别的双眼几乎连缎子的颜色都辨不清;而精微的赞美,所有余味无穷的赞美,则都是出自上将之口。任何一个房间的奢华或典雅她都没放在心上;她一点也不喜欢十五世纪以后较近代的家具。上将仔仔细细察看了每一件装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后,他们走进了一间图书室,这间屋子也是同样的气派宏伟,室内陈列了收藏的图书,一个谦虚的人是会满怀自豪注视这批藏书的。凯瑟琳怀着比以前更真挚的感情听着,赞美着,惊叹着,她浏览了半个书架的书名,想从这知识宝库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然后准备继续参观。然而她希望看到的房间并没有出现。这座房子尽管很大,她也已经参观了大部分的房间;她听说现在已经参观过的六七间加上厨房,就占了庭院三边的房子,她决不相信真是这样,总疑心还有许多隐蔽的房间。不过,总算也有一些宽慰,因为他们要经过几间不很紧要的房间,再回到通常使用的屋子里去,那里的窗户都朝着庭院开,院子有几条曲折交错的走廊相连,通向这座建筑的各个部分;他们再往前走,她就更加宽慰了,因为他们告诉她,她现在走的地方从前是修道院的回廊,还指给她看女修道院一些密室的遗址,她也真看到了几扇门,但他们并没有将门推开,也没有给她解说;接着她又依次走进了弹子房和上将的私人房间,却连两个房间是怎样相通的也没有弄明白,出来的时候连方向也分不清;最后经过一个暗洞洞的小房间,那是属于亨利的房间,地上散乱地放着书籍、猎枪和大衣。

虽然餐室已经看过,而且五点钟一到总是要来看的,但是用脚步测量餐室的边长,以便莫兰小姐对此了解得更清楚一些,那是上将绝不会放弃的乐趣,其实凯瑟琳对此既不怀疑,也不感兴趣。他们出了餐室的门一转弯就到了厨房——是女修道院的旧式厨房,满眼是坚实厚墙和从前留下的熏烟,还有现代的炉子和烤箱。上将的改良之手并没有在这里踌躇: 每一项旨在减轻厨房劳动的现代发明,都在厨子的这一广阔天地里采用;而且即使别人的创造发明失败了,他自己的却往往如愿以偿,十分成功。单就他在这个场所的贡献而言,他永远都可以在女修道院的施主中名列前茅。

厨房四堵墙介绍完毕后,诺桑觉寺的全部古迹也就参观完毕了: 庭院第四面的房子先前由于日渐倾塌,上将的父亲早将它拆除,现在的房子是后来盖的。凡有古迹色彩的东西到这里就终结了。新盖的房子不仅房子新,而且处处刻意显露出它的新;此处只供仆人使用,挨在后面的则是马厩,因此建筑风格的一致性就未加以考虑了。本来它必定比所有其他的部分都有价值,后来为区区家政考虑,竟然说拆就拆了,凯瑟琳真想痛骂一顿拆房的人;倘若上将应允,她宁肯不到如此败坏的地方来走一遭,这耻辱她真不愿蒙受。假如上将有洋洋得意的事,那就是他对仆人用房的安排;由于他坚信,对凯瑟琳这样的人来说,了解了减轻下人们劳动强度的舒适设施,必定会使她感到高兴,因此,他不必找什么借口尽可领她前往参观。他们粗略查看了全部设施;出乎凯瑟琳的意料,她发现设施的多样及其方便真叫人赞叹。在富勒顿家中,用区区几个形状难看的餐具橱和一个不太方便的洗涤池即可办成的事,在这儿却要分门别类,隔成单间去做,既方便又宽敞。不停地进进出出的仆人之多,与一间间仆人用房之多同样使她惊叹。他们走到哪里都会遇上一个穿木底鞋的姑娘停下来行一个礼,或瞥见一个号衣不整的男仆偷偷走开。然而这儿却是一座寺院!这些家政活动与她从书上看到的那些真是难以形容地不一样,书上的修道院和城堡,尽管无疑都比诺桑觉寺大,然而屋里屋外所有脏活至多交给两个女仆去做。她们怎么做得完所有这些活计,这常常叫艾伦太太迷惑不解;而待凯瑟琳看到此地需要这么多仆人时,她自己也迷惑不解起来了。

他们又回到了门厅,以便可以从这里登上主楼梯,让凯瑟琳看看主楼梯优美的木质以及雕刻精致的装饰。走到楼梯顶上之后,他们没向凯瑟琳房间所在的走廊走去,而是朝相反方向走去,不久便到了一条布局相同的走廊,只是走廊更长更宽。上将领着她依次看了三间大卧室,卧室内都有梳妆间,各种用品样样齐全,应有尽有;为了使卧室舒适幽雅,凡买得起、想得到的,都在这几个房间里布置了;然而,由于家具摆设都是近五年来置办的,因此一般人会满意的是样样俱全,而能让凯瑟琳称心的却没有一件。在他们走进最后一个卧室细看的时候,上将并不很在意地报了几个名流要人的大名,因为他们有时在此下榻;并脸带微笑地说,他冒昧地希望今后此地捷足先登的房客,有的也许是“我们富勒顿的朋友”。凯瑟琳听了这意想不到的客气话,感慨系之,心中非常遗憾: 对她本人这么好、对她全家这么客气的人,她却没有好感。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折门,走在前面的蒂尔尼小姐已经把门拉开,走了进去,里面是另一条长走廊,她似乎正要从左边的第一扇门进去,说时迟,那时快,上将走上前来急忙叫住她,凯瑟琳觉得他气呼呼地,他问她要到哪里去?还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莫兰小姐看一看的不都已经看过了吗?她不觉得她的朋友走了这么多路,也许很乐意吃一点儿点心吗?蒂尔尼小姐马上退回来,沉重的门在窘迫的凯瑟琳面前关上了,而凯瑟琳就在这瞬息间已经瞥见了里面有较窄的走道,还有无数扇门,仿佛还见到曲曲弯弯的楼梯,她认为自己终于碰上了值得一看的东西;因此,在她很不情愿地退回来时想,她宁愿去仔细查看屋子的那一头,而不想去看其他所有装饰华丽的地方。上将显而易见是不想让人进去细查,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尽管她的想象最近已经有一两回出了格,然而在这一点上她是不会错的;这不可让人知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在她们俩远远跟着上将下楼时,蒂尔尼小姐短短的一句话似乎已经点明了隐情:“我要带你去看看我妈妈住过的房间,她就在那里去世的——”话虽不多,在凯瑟琳听来却包含了很多的意思。上将要回避,不想看见那个房间里一定还放着的物品,这是不足为怪的;自从那可怕的事情发生,从而使他经受折磨的妻子获得解脱以来,他备受良知的责备,从此就没有再踏进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