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欲的迷乱(第3/6页)

“一位展示身段的姑娘想让人明白的是,她想吃的是别的东西,而不是奶油面包”,他轻佻地对医生说。

这是男人之间常开的玩笑。泽农尽责地笑了。

夜间的来回踱步又开始了:箱子与床之间是八步,天窗与门之间是十二步。他在地板上行走的方式,已俨然是一个囚犯。一直以来,他早已明白自己的某些激情被视为一种肉体的异端,会令他难逃异端分子的命运,那就是火刑。人们习惯于他们所处时代的严刑峻法,就像习惯于由人类的愚蠢而引发的战争,习惯于处境的不平等,道路的崎岖不平以及城市的混乱。一个人可以因为爱过杰拉德而被烧死,就像一个人可以因为阅读俗语《圣经》而被烧死,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这些法律在本质上是无效的,它们声称要惩戒的东西既不触及富人,也不触及这个世界上的权贵:教廷大使在因斯布鲁克为自己写的淫词艳赋沾沾自喜,而这些诗词可以让一个可怜的修道士被烧死;同时,从来没有人见过一位领主因为诱惑自己的小厮而被扔进烈火。这些法律严惩的是默默无闻之辈,然而,不为人知本身也是一个藏身之地:尽管有鱼钩、鱼网和火把,大部分鱼儿还是在黑暗的深水中继续它们不着痕迹的游踪,并不在意有些同伴正血迹斑斑地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挣扎。但是他也知道,只要有一个敌人的怨恨,一群人突发的愤怒或者疯狂,或者仅仅是一位法官荒唐的严厉,原本无辜的犯人就有可能丧命。漠然会变成狂怒,半同谋会变成憎恶。整整一生,他都体验过这种与其他恐惧纠缠在一起的恐惧。然而,人们自己受之泰然的东西,发生在别人身上却难以容忍。

这个混乱的时期鼓励人们在一切事情上检举告发。小老百姓背地里被那些捣毁圣像者所吸引,他们责备教会拥有财富和威权,于是不顾一切投入到任何可以令教会声望受损的事端之中。在根特,几个月前,九个奥古斯都会修士被怀疑有鸡奸行为,且不论指控是否成立,他们在遭受闻所未闻的酷刑之后被烧死,为的是满足那些憎恨教会人士的乌合之众的激奋情绪;执法者由于害怕显得包庇一桩丑闻,就不听从明智的建议,难以做到仅仅执行律法所规定的惩戒。天使们的情形更加危险。与两位姑娘之间的恋爱游戏,在市井百姓眼中原本有可能冲淡这件事情的污点,相反却让这些不幸的人更加暴露在危险之下。德·洛斯小姐是众人关注的目标,人们会将低俗的好奇心集中在她身上;能否守住夜晚聚会的秘密,从此取决于妇人们的飞短流长或者一次不该发生的怀孕。然而,最大的风险还在于那些天使般的称谓,蜡烛,有葡萄酒和祝圣过的面包的幼稚仪式,还有念诵那些伪经经文,而任何人,即便这些经文的作者,也从未理解过它们的含义,最后,还有赤裸的身体,其实这种裸体与在池塘边戏耍的少年并无区别。这些出格的行为挨上几记耳光理所当然,但却会让这些疯狂的心灵和脆弱的头脑丢掉性命。这些懵懂无知的孩子发现了肉体的愉悦而欣喜不已,他们只不过借用从小耳熟能详的神圣的句子和图像,然而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正如院长的疾病于他死亡的日期和性质已无大的改变,在泽农看来,西普里安和他的同伴们已经完蛋,如同他们已经在火焰里叫喊。

他坐在桌子前,在一本簿子的边缘胡乱画一些数字和符号,心里想自己撤退的路线格外脆弱。西普里安执意要让他成为一个知情人,甚至同谋。只要稍加审讯,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就会几乎不可避免地暴露,因无神论被拘捕并不比因鸡奸罪被拘捕更轻松。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给汉疗伤,还设法帮助他逃脱追捕,这件事情随时有可能让他作为反叛者被送上绞架。谨慎的做法是离开,而且越快越好。然而,他不可能在目前这个时刻离开院长的病床。

让-路易·德·贝尔莱蒙在慢慢死去,与人们对这种疾病一般进程的认识相一致。他已经骨瘦如柴,由于他从前体魄健壮,这种变化更加触目惊心。吞咽变得越来越困难,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请老格利特做了一些清淡的食物,比如酱汁和糖浆,她是按照从前在利格尔家的厨房里备受青睐的古老配方调制的。尽管病人努力想从中得到些许乐趣,却终究不过用嘴唇碰碰而已,泽农怀疑他一直在捱饿。院长已几乎完全失声;他只保留跟下属和医生进行最必要的交谈。其余时候,他就在床头的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或命令,但是,正如有一次他向塞巴斯蒂安·戴乌斯指出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写或者说了。

医生要求人们尽量少向院长报告外面的事件,不愿意让他听到在布鲁塞尔甚为猖獗的平乱法庭犯下的暴行。然而消息似乎透过滤网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将近六月中旬,负责照料院长洗漱的见习修士正在跟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讨论上一次给院长洗麸皮浴的日期,这种沐浴可以清洁他的皮肤,似乎还能让他在一段时间里感到舒服一点。院长转头看着他们,面色灰暗,含混不清费力地说:

“那是六号,星期一,两位伯爵被处死的日子。”

几滴眼泪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无声地流下来。泽农后来听说,让-路易·德·贝尔莱蒙已故的妻子与拉莫拉尔是亲戚。几天后,院长托医生送一封慰问信给伯爵的遗孀巴伐利亚的萨宾娜,据说,忧虑和痛苦已将这位夫人推到死亡的边缘。塞巴斯蒂安·戴乌斯带着这封信准备交给信使,正在走廊上晃荡的皮埃尔·德·哈梅尔走到两人中间,他担心院长的不慎之举连累修道院。泽农轻蔑地将信递过去。总务看完信后还给他:信中除了向这位高贵的夫人表示吊唁,许诺祈祷,并无任何危险的内容。何况,国王的军官对萨宾娜夫人也敬重有加。

泽农对那件事情放心不下,思前想后,他相信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只需将弗洛里安修士打发到别处去翻修教堂。西普里安和见习修士们失去了领头人,想来不敢继续举行他们的夜间聚会,另一方面,叮嘱贝尔纳会的修女们对两位姑娘严加看管也并非不可能。调走弗洛里安取决于院长一人,泽农打定主意向院长略微透露一点情况,只要能让他立即采取措施就足矣。他等待某一天病人的情况稍好一点再说。

时机到了,七月初的一个下午,主教亲自前来探望院长。主教大人刚刚离开;让-路易·德·贝尔莱蒙身着修士服躺在床上,殷勤待客作出的努力仿佛让他暂时恢复了一点生机和体力。塞巴斯蒂安看见桌上有一只几乎没有动过的托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