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漫步(第2/7页)

他在变软的地面上已经走得不那么快了。道路在沙丘之间起伏,只能从留在沙子上的车辙看出痕迹。他碰见两个很可能是驻扎在斯勒伊斯的士兵,暗自庆幸自己带了武器,因为在荒僻之地遇到的任何士兵都很容易变成土匪。然而这两个士兵只不过用条顿语嘟嘟囔囔地问候了一声,他们听见泽农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显得十分高兴。在一处高地上,泽农终于看见了希斯特村,以及防波栅和停泊在栅内的四五艘小船。还有一些船在海上摇晃。这个海边小村子有着城市的一切主要便利,只不过缩小了而已:一个市场,刚刚捕捞上来的鱼想必就在这里叫卖,一个教堂,一个磨坊,一个有绞架的广场,低矮的房子和高大的谷仓。约斯跟他提起过出逃者们的接头地点美鸽客栈,那是沙丘脚下的一所破房子,有人在鸽舍里随便插了一把笤帚充当招牌,意味着这个破败的客栈也是一间乡下妓院。在这样的地方,要小心看管好自己的行李和随身携带的钱财。

在小院子的啤酒花里,一个酩酊大醉的顾客在呕吐啤酒。一个女人从二楼天窗里伸出乱蓬蓬的脑袋,冲着醉汉大嚷大叫,然后缩回头,可能独自睡回笼觉去了。约斯将自己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口令告诉了泽农。哲学家走进去,向大家问好。客厅被烟熏得像地窖一样黑。老板娘正蹲在壁炉前煎鸡蛋,一个男孩子在帮她拉风箱。泽农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他感到尴尬,因为要说出一个现成的句子,就像集市上露天舞台的演员那样。他说:

“要达到目的……”

“……就要想尽办法”,老板娘转过身来说道。“你从哪里来的?”

“是约斯让我来的。”

“他给我们送来的人可不少”,老板娘夸张地眨眨眼说。

“不要弄错了我的目的”,哲学家不满地说,他瞥见客厅紧里面有一个戴着羽毛饰帽子的中士,正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有合法证件。”

“那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呢?”俊俏的老板娘抗议道。“你不用担心米洛”,她用拇指指着士兵继续说道。“他是我妹妹的相好。他同意。你要来点儿什么吃的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一道命令。泽农同意吃点儿东西。煎鸡蛋是给中士的;老板娘端来一碗味道还过得去的杂烩。啤酒不错。原来那位士兵是阿尔巴尼亚人,他是跟随公爵的最后一批军队翻过阿尔卑斯山来的。他说的佛兰德斯语里夹杂着意大利语,老板娘似乎不太费劲就能听懂。他抱怨整个冬天都冻得瑟瑟发抖,而得到的报酬跟在皮埃蒙特听到的许诺根本不是一回事,在那边,人们为了诱惑部队开过来,声称到处都有可供抢劫和绑架的路德派教徒,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就是这样”,老板娘用宽慰的语气说。“我们挣的钱永远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多。玛丽肯!”

玛丽肯下来了,头上裹着一条披巾。她在中士旁边坐下。他们两人用手在一个盘子里抓东西吃。她从煎鸡蛋里挑出大块的肥肉,送到中士嘴里。拉风箱的男孩子不见了。

泽农推开面前的碗,准备付钱。

“这么着急干什么?”俊俏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我男人跟尼克拉斯·邦贝克过会儿要回来吃晚饭。在海上只能吃冷菜冷饭,这些可怜人!”

“我想马上看见船。”

“肉二十个里亚,啤酒五个里亚,中士的通行证要五个杜卡托”,老板娘客气地解释道。“过夜另算。明天早上之前,他们不会出海。”

“我已经有通行证了”,旅行者抗议道。

“只有米洛满意了才算通行证”,老板娘接着说。“在这里,他就是菲利普国王。”

“可我还没有说要搭船呢”,泽农反驳道。

“少来讨价还价!”阿尔巴尼亚人吼起来,他在大厅尽头抬高了声音。“我可不会白天黑夜辛辛苦苦站在防波栅上,看着谁要走,谁不走。”

泽农按要求付了钱。他事先在一只钱包里放了正好需要的一小笔钱,以免别人以为他还有更多藏在身上。

“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跟这儿一样”,老板娘说。“美鸽。可不能让他弄错了,嗯,玛丽肯?”

“那可不”,姑娘说。“要是坐上了四季风,他们会在雾里迷路,径直朝着维尔福德开去啦。”

这句俏皮话让两个女人觉得非常好笑,甚至连阿尔巴尼亚人也差不多听懂了,哈哈大笑起来。维尔福德是内地的一个地方。

“你的包裹可以留在这里”,老板娘好心地提醒。

“还不如立即送到船上去”,泽农说。

“这可是个信不过人的家伙”,他出门时,玛丽肯嘲讽地说。

在门口,他差一点跟前来为年轻人跳舞伴奏的瞎子撞个满怀。后者认出他来,谄媚地向他致意。

走去港口的路上,他碰上一队士兵,他们正朝客栈走去。其中一个问他是否刚从美鸽过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放他过去了。毫无疑问,这里是米洛的地盘。

海上美鸽是一艘圆形船身的大船,落潮时停泊在沙滩上。泽农几乎不用湿脚就可以走过去。两个人正在整理船帆缆绳,刚才在酒馆的炉子前拉风箱的男孩子跟他们在一起;一条狗在绳索之间跑来跑去。远处的一个水洼里,有一堆鲱鱼血淋淋的头尾,看得出打渔的收获已经搬运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两人中的一个看见旅行者过来,跳到地面上。

“我就是扬斯·布吕尼”,他说。“约斯让你去英国吗?我得知道你想付多少钱。”

泽农明白了,男孩子是被打发过来报信的。他们想必已估计过他的富裕程度。

“约斯告诉我是十六个杜卡托。”

“先生,那是人多的时候。前几天,我有十一个人。超过十一个,就不行了。每个路德派教徒十六个杜卡托,就是一百七十六个。我可不是说一个人……”

“我根本不是新教徒”,哲学家打断他的话。“我有一个妹妹嫁给了伦敦的一个商人……”

“我们有的是这样的姐姐妹妹”,扬斯·布吕尼开玩笑地说。“大伙儿一下子都要冒着晕船的风险去拥抱家人,真让人看了感动。”

“告诉我你的价钱吧”,医生坚持道。

“老天爷,先生,我不愿意让你放弃跑一趟英国。我一点儿也不乐意出这趟门。既然我们在战争期间……”

“还没有呢”,哲学家说,一边抚摸跟随主人跑到沙滩上来的狗。

“反正是半斤八两”,扬斯·布吕尼说。“出门是允许的,因为还没有禁止,但是又不完全允许。玛丽女王,就是菲利普的老婆,她那时候还过得去;说句冒犯你的话,他们跟在这里一样烧死异端分子。如今,一切都乱套了:女王是个私生子,背地里跟人生孩子。她自称处女,可只是为了跟圣母对着干。在那个国家,神甫被人开膛剖肚,大伙儿在圣器里拉屎。那可不好看。我宁肯在海岸边打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