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小调幻想曲(第2/4页)

“您脑子有病。”

“那么您觉得这股气味是凭空冒出来的?”

“我再重复一遍:我没闻到任何一丁点的怪味。”

“因为您已经习以为常了。有人在家里藏着死人骨头,但很快就适应了那股腐烂的臭味。我不想跟您争辩,您所从事的实验对全人类都有益处。不过,您还是让我进来瞅瞅吧,让我闻一闻!我向您担保,拉文纳博士:假如弄错了,我绝不再来打搅您。”

“有个疯子跑到家门口,说他闻见了一种幻想出来的气味,我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却还放他进门:听起来倒真不赖!”

6B的住户在门外回话了:

“您可不能说那是‘幻想出来的气味’!我鼻子里时时刻刻都能闻到那股味儿,已经忍受不住了。要是找不出它是从哪儿来的,我肯定要发疯。”

“你怎么不去6层A室的奥克塔维娅夫人那儿试试?”

“亏您想得出!那位夫人特别傲慢,应该叫她阔太太才对。她站在那儿,就不怒自威啊。告诉您吧博士,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说不定您能交上好运。”

拉文纳撞上锁,别上门闩。他看了一眼腕表,“真糟糕。”他叹道。现在是凌晨四点零五分。这一晚他只睡了一刻钟。虽然瞌睡依旧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但他的好奇心却更盛:他尽量不发出响动,又拉开房门,踮起脚尖走到楼梯平台,而后顺着楼道下行,跑到楼梯转角处,倚着栏杆,悄没声息地观察着6B如何敲响6A住户的门。起初6B只是腼腆地敲了数下,而后竟发展成粗暴地砸门。稍顷,住在此间的女主人探出头来,她头上好似顶着荆冠,细看才知道那是卷发筒。6B急忙解释:

“我闻到一股气味才来的,夫人。气味是从您这儿散出来的,从您的公寓里。”

那位夫人将他一把推开,又或者是一拳打在他胸膛上。关门前,她又喝骂了一句:

“神经病。”

拉文纳踮起脚尖,又沿着原路走上楼梯,返回自己的公寓。他转身上了锁,等他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兴起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近乎幸福。有些时候,他会梦见不久前发生的事。故此,当他再次听到敲门声,便睿智地想,不必理会它,那不过是梦境的一部分;然而,凶恶的敲门声终于将他吵醒。他自语道:

“趁那个怪物还没把我的门敲破,我得阻止他。”他跳下床,跑过去,刚拉开门,鼻子上就挨了一拳。他摸着自己的鼻子,想确认是否在淌血,此时6B忙着为自己辩白:

“我不是故意打您的,博士。我敲门敲得猛,想这样您才会开门,而且您出现得也太突然……”

“我知道您就是不想让我睡觉。”

“不,不,先生。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是想进来,把那具动物死尸拖出去。”

“什么动物死尸?”拉文纳问,尽管挨了打他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或者,正因为挨了打,他才昏沉欲睡。

“就是散发怪味的那具死尸。闻着那个可怕的味道,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

“我不会让您进来。说什么也不行。”

“您别逼我,拉文纳博士;纯属无心的情况下,我已经揍了您一拳。让咱们把那个腐烂的小动物处理掉吧,否则我就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一个想进来,另一个偏要阻止,两人之间的对抗发展得既迅速又暴力。殴斗双方都跌倒了。他们每个人都曾数次将对方仰面按倒在地板上。其中一次,拉文纳撞了自己的脖子,一时昏厥过去。6B片刻也没耽搁,即刻站起身。对拉文纳的公寓快速检查之后,他又站到了转醒过来的拉文纳眼前。

“您说的没错,”6B说道,听口气他很伤心,“我没找到尸体,拉文纳博士,没找到尸体。”

“现在该我去找我的埃巴左轮手枪了,好一枪崩了你。”

“要是您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鼻腔里灌满了怪味,任谁也活不下去。我跟您起誓:如果您不帮我除掉它,我就要从窗口跳出去啦。”

拉文纳把入侵者推搡出门,还不忘告诫他:

“这会儿想叫我可怜你了。趁我没把你踹出去,马上给我走。”

他锁上门,一头栽倒在床上。电话铃把他吵醒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其时是早晨八点半。他没发脾气,因为打电话的人是加拉伊大夫,他一辈子的朋友。即使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职业道路(加拉伊是精神科医生),两人也从未停止交往。加拉伊向他提议:

“我七点半来接你。晚上咱们还住在原先那家旅社,明天、后天,都钓他一整天的鱼。你意下如何?”

“我觉得挺好。出了这档子事,出游多少能让我平静些。”

他讲述了昨晚发生的怪事,故意将6B寻找所谓臭气的疯狂言行描述得非常滑稽。加拉伊问:

“住在6B那位叫什么名字?”

“贝南西奥。我记得全名是贝南西奥·阿尔达诺。”

“根据你向我描述的,为了避免发生更棘手的情况,最好是来抓他。”

“什么叫‘来抓他’?”

“派一辆救护车,把他带到博尔达精神病院。你放心;我会关照他的。”

每个男人身上都潜藏着过去的小男孩的影子。上中学的那几年,加拉伊和拉文纳策划过不止一出恶作剧,他们也因此声名远扬。那天清晨,他们两人抱着电话听筒笑了好一阵,都觉得自己妙语连珠,胜过这世上所有人。

系里组织的学生见面会十分无趣。听到自己的成绩,学生们也都觉得不痛快。至于拉文纳,他感到既同情且愤懑。他对自己说:“最差劲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午餐是在社区的一家小餐厅里将就吃的,他饭后也没耽搁,一径回到寓所:身体强烈要求睡午觉。他刚要进电梯,监管公寓的太太就把他拦住了,报信说:

“他们把6B带到博尔达医院去了。肯定有人通风报信。昨晚的大嚷大叫您都听见了吗?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种事来,八成是疯了。”

“他两次把我吵醒。您知道吗:半夜三更他想闯进我的公寓。”

“实在不像话。”

“着了魔了。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进来吗?他说我在家里藏了一具动物死尸。”

“发疯到这个地步。”

“我再跟您说件事儿吧。他坚持说有一股恶心的臭气。您闻到什么了吗?”

“我没闻见。”

“我也没有。”

“不光是发疯,这简直是侮辱人。我每天清扫公寓,把腰都快累断了,怎么可能有臭气?”

费尔南达,住在5B的房客,从街上走进来,领着她的三胞胎和双胞胎小孩。她很年轻,金色头发,离婚后一直独身。她向克洛蒂尔德夫人道了声“下午好”,便乘电梯上楼去了。“太不幸了,”拉文纳黯然神伤,“对我喜欢的女人来说,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