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唐岑得到了陆晟“奖赏”的探病机会,每个月十五号,他可以去医院探望苏瑜清。他知道陆晟提的任何要求,他答应还是不答应的结果都一样,不如顺从一点,在陆晟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少吃一点苦头。

为了一个月仅有一次的探病机会,唐岑照着陆晟的要求做了许多事情,而陆晟也如他所允诺的,此后的每个月都会让唐岑去医院探望苏瑜清。

可即便获得了探病机会,唐岑也不敢违抗陆晟,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陆晟施舍给他的,随时都能收回去。在那几天里唐岑总是会表现得比平时更听话,不管陆晟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做,任他摆布。

唐岑害怕失去唯一能外出、能见到舅舅的机会,错过一次,他就要再等整整一个月。他不敢想象没有这唯一外出和人接触的机会,自己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坚持多久,也不敢想象如果期间舅舅再出什么意外,他该怎么活下去。

所以在临近探病的那几天里,为了让陆晟信守诺言,带他去看舅舅,唐岑甚至会主动去讨好陆晟,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最开始的两个月陆晟还信守承诺,但从第三个月开始,在十五号之前的几天里陆晟又开始拿这件事要挟唐岑。

唐岑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性格恶劣的小孩扯得破破烂烂的布偶,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新鲜感,也没有尊严,只是个单纯的发泄道具。

可是和家人的生命比起来,自己那点尊严又算什么?

如果舍弃尊严能让任何人不再因为他被伤害,唐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重新回到一无所有,他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去换他们平安无事。

陆晟不守时,但每个月总归会让唐岑去看一次苏瑜清,好像在极力隐藏什么,又好像只是以玩弄唐岑取乐,在他身上最显眼的位置留下印记。

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鲜血的铁锈味和皮肤烧灼的焦味在封闭的房间里弥漫。

唐岑每一次去见苏瑜清的时候,露在外面的皮肤总是伤痕累累的,上一次探病前留的旧伤还未愈合,这一次在同样的位置上又添了新的伤口。

那个时候苏瑜清总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着悲伤难过的视线注视着唐岑,过了许久才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月仅有的一次见面,唐岑和苏瑜清两个人明明在同一个病房里,却很少说话。或许是因为难以启齿,也或许是因为病房里监视的那些人。

但仅仅是这样,唐岑已经很满足了。

每个月有半个小时的外出时间,能确认舅舅的安全,还能坐在舅舅面前安静地休息一会,这样的事情几乎成了唐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靠着这份微薄的希望,唐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在那个只有床的房间里从严冬一直待到了酷暑。

天气越来越热,唐岑身上不停开裂久久未愈合的伤口开始发炎,稍微一动就会牵动到受伤的地方,伤口一次次被撕扯开,新伤还在往外渗着混着血的组织液,旧伤已经开始流泛黄的乳白色脓液。

唐岑的精神状况很糟糕,他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有的时候陆晟问他疼不疼,唐岑说着不疼,心里甚至会觉得陆晟很温柔,然而更多时候陆晟都在用极端残忍的方式折磨他,所谓的温柔只是唐岑的大脑臆想出来保护他的假象。

陆晟给唐岑处理伤口的方式一直很粗暴,不管伤口是什么情况,先用医用酒精冲洗一遍,等酒精挥发完了直接撒上药粉,严重点的地方最多再贴一张医用敷贴。

虽然这样处理好过放任不管,但唐岑总是在低烧,身体的感官慢慢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了,现在陆晟直接往伤口上泼酒精,唐岑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唐岑不停地吃各种药,他认不出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药丸具体都是什么药,只要是陆晟扔给他的,他就乖乖吃下去。

吃久了,唐岑从身体的反应猜出大概是消炎和镇定的药,每日吃的剂量差别很大,副作用时有时无。

要是艾森在的话……肯定不会放任他这么胡乱地吃药,那个人就连他每天吃的剂量都要仔细计算。

唐岑开始怀念艾森,怀念那个会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会对着药品说明书帮他准备每一天该吃的药的人。

思念越发强烈,唐岑又开始出现幻觉。他时常把陆晟错认成艾森,在高潮时喊出艾森的名字,换来陆晟的一顿暴打,唐岑甚至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羞耻。

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长,唐岑认错的次数越多,陆晟忘记给他吃药时,他还会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当做艾森。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唐岑的脸上,照进了他混沌灰暗的眼睛。唐岑伸出手,在颠簸摇晃中抓住了那抹光。

紧攥褶皱起的床单挤进唐岑的指缝,霸占了那一双纤长苍白的手,宛如亲热时与恋人交握的十指。流淌的碎金穿过指缝,炽热的温度顺着血液从指尖流进心脏。

和那时候一样,没有多少热度的阳光滚烫,落下阳光的那一块皮肤传来了烧灼的疼痛。但这一次唐岑不害怕它,他想拥有它,想重新站在阳光下。

唐岑伸长了手臂,满是细小伤口的手紧紧抓着温热的光,他将它握在手里,又看着它一次次地从掌心里溜走。

同样的动作唐岑反复做了几遍,身体久违地感觉到了疼痛,眼前的金色却慢慢开始逃离他的掌心。

唐岑伸手去够已经退到床沿的光,****的膝盖慢慢朝前爬,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卡在唐岑腰上的手忽然一用力,将他拖回了阴影之中。

指尖堪堪滑过亮光模糊的边缘,唐岑来不及再感受它的温度,就看着它慢慢退去,从床沿慢慢缩回窗棱。

唐岑匍匐在黑暗中,他的视野又变成一片昏暗,只依稀看到面前有一个浅金色明亮刺眼的影子在晃动。他总觉得那影子似曾相识,忍不住想亲近,想靠近的时候才发现咫尺天涯。

那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唐岑抓着早已冰冷的床单,将脸深深埋进去,嗅着棉絮之中隐隐散发着的腐败腥气。

唐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陆晟停下来的,他在半中途就没了意识,等意识回笼再睁开眼,他正躺在陆晟的腿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勉强能遮羞的毯子。

身体很热,不停在出汗,唐岑却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他隐隐约约听见陆晟在说话,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

唐岑趴在陆晟腿边听了很久,断断续续辨别出几个词,连不成句,唯一完整听到的只有陆晟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知道了,去做好善后。”

善后,唐岑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一下,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