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毕竟是皇后娘娘操办的宴席,初时起了点风波,后面事事便愈发仔细了。昭阳公主也是个性情中人,同我自然是合得来,没多一会儿便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中途我出去一趟更衣,只带了怜薇,往回走的时候,远远被叫了住。那声“秦小姐”陌生得很,转身间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也未想出到底是哪个。

来人月白衣袍,紫玉冠带,眉目清隽。这人是人堆里头能挑出来的,可我心中着实没有分毫印象,好在怜薇这些年还是有些长进,登时附耳同我道:“四皇子。”

在我仅有的了解里头,四皇子是贵妃娘娘所出,而贵妃娘娘乃丞相之女。除此之外,倒是真不知还有些什么了,毕竟这些年里我一直留在北疆,也未曾同他谋面过。此时此刻,我才有些觉着,既是要守着上京过日子了,便也该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上点心。

“安北见过四皇子。”我行了礼,心道这位怕就是太子口中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了,本是生得一副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模样,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问了我几句话,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我还是斟酌着一一回了,盘算着寻个由头快些回席上才好,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四皇子似是察觉出我的心不在焉,清朗一笑,也没再难为我,先一步走了。他这一走,我倒生出了几分羞愧,以至有几分犹豫是不是自个儿先入为主,度君子之腹了。

回席上本不过几步远,方送走了一个四皇子,又迎上了太子,足见得这几步路委实金贵。

他过来便问道:“你见着我那四弟了?”

我点点头。他眉微微蹙起,低声道:“离他远一些。”

这话说得十分没有道理,若是我能选,我自当离整个上京都远远的,其中诡谲风云我虽窥不得全貌,寥寥几眼,也是足够叫我这个连棋都下不太好的人头疼的了。

我虽是心里头对那四皇子有些莫名的芥蒂,可也毕竟只见了一面,背后编排旁人还是不妥的,便颇中肯道:“四皇子瞧着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殿下这话言重了。”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谆谆教诲说:“你眼里头瞧哪个不是光风霁月的?又有哪个会把心思挂在脸上叫你瞧?”他叹了口气,拿自己举了个例子,“即便是我,你是不是也觉着澧兰沅芷的?”

我立时回答道:“自然不是。”

他接着道:“人心远比表面上......”而后不可置信地顿了顿,“你方才说什么?”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人心远比表面上还要莫测一些。”

看着他面色变换,我心情大好起来,安抚他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的,你且放心罢。”

正月里头太子又赏了不少东西进府里,我被学究督促着念了也有一月的仁义礼智信,深谙礼尚往来之理,想着要回一份礼,又想着他已贵为太子,该是什么都不短的,往贵重里送怕是旁人还以为他受贿,这送礼便是个技术活儿了。

左思右想,还是送份儿心意便好了。可转念一想,当朝太子的心意又岂是这么好探听的?

没成想,还真是挺容易探到――也不能说探到,分明是巴巴儿自个儿跑上门来的。说来也怪,我只不过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两嘴,隔了一日,便有东宫的嬷嬷亲送了东西下来,嬷嬷还十分贴心地塞给我一份儿酒酿方子。

我连着采了三日梅上的雪,采的时候越琢磨越觉着这是被生生坑了一回。

第二日采雪的时候,昭阳公主来了府上,虽只相识短短数日,我二人却是亲厚得很,便也没避着她,该如何依旧如何,一面收着雪水,一面同她倒苦水。

谁料她见了兴致大发,同我要了一份方子收起来,将身上宫装袖口往上折了折,忙活得不亦乐乎。

我随口问道:“公主拿这方子作甚?这酒酿起来麻烦极了,公主若是想尝,知会太子一声,东宫里头备了送去岂不省事?”

她大大咧咧戳了戳枝头上的梅花,说话丝毫顾忌也没有,“你有所不知,这酒方民间寻常早就寻不得了。本宫是想着,既是如此难得,又要费这许多心力,有朝一日有了欢喜的人,也能酿给他尝尝。”

我调侃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儿郎日后有这份福气,我听着都羡慕得很。”而后回过味儿来,脸上腾地火烧火燎地红了一片,“我不是,我同太子,哎不是......”

她笑开来,打断道:“本宫也没说什么,你这么急作甚?”

我索性闭上了嘴,哀怨地望了她一眼,岂料她笑的更欢快了。

正月将过,父兄亦在着手准备北疆的事宜,这关节上,却突然出了桩大事。以至往后半年里,酒馆茶肆的饭后闲谈里,都被人们不怀好意地津津乐道。

事后想起来,一切早早便有迹可循,只是当时我未料到,也未理解她心绪竟是如此罢了。

整个年关里最不缺的便是各家的宴席,这场散了还有下一场,排得满满当当。丞相府里头这场排在了正月二十六,不少朝中有名望的大人及家眷都收到了请帖,我府上自然也是。

往常我都是去了先寻贺家姊姊的,这日里却只来得及同她打了个照面,便撞上了四皇子。

我心里头惦记着太子同我说的离他远一些,好容易应付过去,这时候贺家姊姊已是瞧不见人影了。我想着她该是又被贺夫人扣去同旁的小姐们应酬了,也未放在心上,自个儿遛了一圈,又恰巧遇上昭阳公主,便一直待在一处。

直到贺家姊姊总贴身带着的小丫鬟行色匆匆打我身边过去,碰掉了我手中的鱼食,我才发觉不对。贺家的下人也多随着主子,做事沉稳,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必是出了什么事。

我几步跨过去,一把拉住那小丫鬟。小丫鬟眼圈已红彤彤的,见是我,也知自家主子同我关系非同一般,登时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秦小姐,我家主子不知去了哪儿,奴婢本以为她只是同往常般自个儿走走,哪能想到如今竟遍寻不得。这府中池子多,小姐又不会水......”

我本想斥责她身为贴身丫鬟是怎么做事的,竟连主子都跟丢了,也不及时来报,但见她瑟瑟缩缩的模样,兼之心急贺家姊姊的安危,也便没说什么,只吩咐她快些到后头找人来,当下便同昭阳公主分头去寻了。

一路上不知为何我心下总惴惴不安,步子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此处虽池子多,可同设宴的地方相隔并不十分远,倘若一个大活人失足坠下去,略一扑腾,喊上两声,也是该听见了的。

既是一点声响都没有,那失足坠水的说法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我右眼皮跳了跳,不敢多想,生怕贺家姊姊有什么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