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四周一时鸦雀无声。忽的有人率先开了口,“世子,这…”,这句本无甚意义的话落到人堆里头,打破了先前诡异的寂静,便炸开来。

底下议论纷纷,嗡嗡响作一片,贺大夫人脸色发白,往前走了一步,四下里的声响便弱下去,无数眼睛黏在她的步子上,跟着她到了贺家姊姊身前。

我跟着迈了半步出去,又收回来,她毕竟是阿姊生母,我是拦不得的。

“不知廉耻!”贺大夫人狠狠一掌打过去,阿姊头一偏,嘴角有血迹渗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嘴角,一言不吭。

大夫人眼中分明是浓烈的憎恶,再度高高扬起手来,往下扇过去。

这一掌没能落到阿姊脸上,半途被一只手稳稳截了下来。大哥抬手只略挡了那一下,而后迅速将手收回去,向前半步把阿姊半挡在身后,“贺夫人息怒。”

“世子还有何颜面挡在我面前?”贺夫人声调陡然提高,被拦下的手气得发抖。我见状走了过去,悄悄把贺家姊姊往身后藏了藏。贺夫人这架势,怕是想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径直打死。

“此事秦家定能给夫人一个交代。”大哥眼帘低垂,看不见他眸中情绪,先前澎湃的怒气此时一点儿也瞧不出,可态度中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坚决,分毫也未退却。

我手还拉着阿姊的衣摆,挡在她身前,她的手落在我手背上,暖乎乎的。我回过头去,她偷偷冲我笑了笑,眉眼弯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对这一切浑不在意,抑或说是她仿佛并不是身陷其中,而是在旁看着的不相干的路人。

这宴席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自然是办不下去了的,但看大哥同贺夫人那剑拔弩张的阵仗,也是不能轻易了了。贺家姊姊把我的手拉下来,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而后走到贺夫人跟前,恭敬跪了下去,头伏在地上,“母亲。”

贺夫人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只留了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贺家也没有你这样的小姐。”

贺家姊姊自个儿从地上起来,扑打了扑打膝上的尘土,跟了上去。她步子迈得很稳,并不见急躁,行动间是骨子里漫出来的矜傲,撑着那副身子的似乎不是骨架子,而是一身的清贵。众人捧她在云端时如此,纵身跃入泥泞时亦是如此。

她打人堆里过的时候,不知谁家的小姐嗤笑了一声,“这半天了,还端着给谁看呢?”,我手紧了紧,恨不能将说话那人揪出来把嘴缝上,贺家姊姊只是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并未理会,缓缓行了过去。

定远侯府祠堂内。母亲脸上满是愁云,二哥这时不在府上,只我同母亲,一时却也插不上话。

“我再问你一遍,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面上冷峻,望着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的大哥,手握在身侧。

“儿子一时糊涂,令祖宗蒙羞。”大哥连着两遍皆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腰背挺得笔直,只第一回 回答时递了我一个眼神,而后便只垂下眼眸去。

“好,好,好一个一时糊涂。”父亲怒极反笑,“请家法上来!”

我秦家的家法形制与军中的军棍出入不大,只是更沉一些。我长至这么大,还未见父亲真的动用过,通常只是请上来威慑一番也便是了。父亲一手拿起家法,狠狠一棍打在大哥背上。

常年习武的人,纵横北疆多年的铁将军,一棍下去,要了人命也是常有。大哥身子往前倾了一下,一声未吭,又挺直了脊梁。

“我苦心教导你多年,竟把你教成这副混账样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你眼里还有半分秦家?你叫我日后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说话间又是三棍下去,大哥将手撑在身前的石板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好好的镇国大将军嫡女,清白叫你糟蹋了,你还敢说是一时糊涂?”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贺家的女儿,圣上又作何感想?你这是陷我满门于不忠!”这番打了将近十棍,本以为父亲的怒气也该消下去了,没成想却是一棍比一棍狠戾。

我见势不好,忙扑上去跪下扯住了父亲袖子,“大哥已是知错了,父亲消消气。”

只略微这一停,大哥便咳出血沫来。

母亲大骇,挡在大哥身前护着他,“你这是往死里打啊!”

父亲抬了抬家法,“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我今日将他打死了,也算是给祖宗一个交代!”

母亲不依不饶地挡着,“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你还要打,便连我一同打死。”

父亲一时无法下手,忿忿将家法掷了回乌木金丝托盘里,“你给我在祖宗灵前跪好了,没我的吩咐,就一直跪下去。”

父亲的意思,是不许我们请郎中来给大哥瞧,可大哥这情形显然不算好,万万拖不得。母亲跟了上去,低声求着劝着。不一会儿,偌大的祠堂里,便只剩下了我同大哥。

我心里焦躁,略微看了看他身上的伤,也就是大哥身子底好,若换成旁人,怕是三四条命也已经搭进去了。

他将嘴边血迹擦了擦,抬头望着我,声音已有些虚了,一字字道:“事到如今我不好出手,你贺家姊姊还需得你多照应些。”

我点了点头,“便是大哥不吩咐,我也自会做的。”犹豫着还是问了一句,“当时情急不能问出口,现下心中仍有不解。可是阿姊,对大哥用了药?”我委实未能琢磨透贺家姊姊的用意。

大哥似是十分疲惫,“这笔账我同她算,不必旁人插手。”

话音刚落,他便晃了晃,我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大哥已是人事不省。

而后府上闹腾了许久,直到夜里头郎中说大哥已无大碍,多休养些日子便好,这才消停下来。我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我便偷偷寻了一套衣裳,作公子哥儿打扮,从院墙翻了出去。秦家贺家正是风口浪尖上,我自然不能如往常般大大方方出门,免得落人口舌。母亲这时候正心烦着,自然顾不上我,我行动起来也方便许多。

我盘算了盘算,既然要寻个好靠山,那自然是去寻最大最高的山,登时脚下一转,去了东宫。

路上又想起来,往常都是太子来寻我的,东宫可不是什么人想进便能进的地方,更何况我此时“身份不明”,怕是连叫人通传一声都不成。只是我一时半刻也无别处可去,贺府更是想都不必想,只能存着两分侥幸,万一刚好便碰上太子了呢?

我还未近得东宫的宫门,便见先前那给我酒酿方子的嬷嬷候在此处,她瞧了我一会儿,没敢贸然认,还是我将头巾往上掀了掀,先说了一声:“嬷嬷,是我。”,她才忙叫身旁的小公公往东宫里头传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