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上的博皮普夫人(第2/6页)

“什么也别说,姑妈。我决定走了。我要看那夜空像大碗一样扣住整个世界,我要同星星再交朋友。自从我渐渐地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同它们聊天了。我真的想去,这儿的一切都叫我厌倦。不名一文倒也值得庆贺。为了那牧场,我该感谢博普雷上校,原谅他的华而不实。牧场上的艰苦孤寂不算什么!我——我就是活该。除了这个可怜的希望之外,我已经是心灰意冷。我——唉,我想离开了,把这一切都忘了——忘了!”

奥克塔维亚说着说着,突然转身跪了下来,把她潮红的脸伏在姑妈的膝头,抽噎起来。

埃伦姑妈弯下腰,抚摸着她那黄褐色的秀发。

“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她柔和地说,“我还不知道有牧场这回事,亲爱的。”

奥克塔维亚·博普雷夫人(娘家是姓范德雷塞)在诺帕尔站下了火车,她举止一向从容安详,这时却表现得有点逊色。火车站位于一个新建的小镇,好像是用粗糙的木料和飘拂的篷布顷刻间搭成的。车站附近的人,虽然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并不那么讨厌外地人,但显然早已把随时应付突发事件的发生看作了一件常事。

奥克塔维亚站在月台上,背对电报局。在那群散乱的、大摇大摆的闲人中,她想仅凭直觉去找树荫牧场的经理。班尼斯特先生已事先吩咐他前来接站。她开始还以为是那个穿蓝法兰绒衬衫的、打着白领带的、上了年纪的、表情严肃的高个子是经理。但是不对,他走过去了。当奥克塔维亚瞅着他时,按南方的风俗,他掉转了目光。她想牧场经理一定是等烦了。其实要找她并不是什么难事,穿着最时髦的灰色旅行服的年轻女人在诺帕尔并不多见。

在奥克塔维亚正思忖着谁可能是经理的时候,她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特迪·韦斯特莱克在月台上朝列车走来——

特迪·韦斯特莱克,或者是一个穿舍维呢大衣,脚踏长筒靴,头戴皮箍帽,皮肤晒得黧黑,长得极像特迪的人——小西奥多·韦斯特莱克原是业余马球运动员(几乎是锦标选手),不务正业,典型的花花公子。可是,与一年前相比(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现在的特迪显得豁达、稳重、果断、坚定。

他几乎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奥克塔维亚,便转过身,像以往那样径直朝她走来。在近处,她发现他变得陌生了,不禁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敬畏的感觉。他皮肤晒成了红褐色,在淡黄色的胡髭和钢灰色的眼睛衬托下,分外显眼。他好像长大了,不知怎么地有点疏远的感觉。然而他一说话,旧时的稚气的特迪又回来了。因为他们打小就认识。

“哎,塔维亚!”他喊着,显得有点儿困惑,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什么——几时——哪里?”

“坐火车,”奥克塔维亚说,“不得不来。十分钟之前,从家里来的。特迪,你皮肤颜色都变了。嗯,怎么——什么——几时——哪里?”

“我在这里干活。”特迪说。他想顾及礼貌又不忘自己的职责,所以斜着眼打量着车站周围。

“你坐火车时,”他问,“有没有看到一位灰色卷发的老太太?她还带着一头狮子狗,拿着不少行李,占了两个座位,老是跟乘务员吵架。”

“没有,”奥克塔维亚边想边说,“你有没有碰见过一个灰胡子的大高个,穿着蓝衬衫,佩着六响手枪,头上沾着一撮撮的美利奴羊毛?”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特迪说,因为紧张,他显得心神不宁,“你是不是认识这样一个人?”

“不,这番形容完全是我想象出来的。你是不是认识你所描述的那位老太太?”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对她的描述完全出于我的想象。在我干活的那个小地方,叫做树荫牧场,那是她的产业。我按她的律师的吩咐,赶了马车来接她。”

奥克塔维亚靠在电报局的墙上。天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你就是那个牧场经理?”她有气无力地问。

“正是。”特迪洋洋得意地答道。

“我就是博普雷夫人,”奥克塔维亚声音低低地说,“可我不是卷头发,对乘务员也很有礼貌。”

那种陌生老成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特迪和她又疏远起来。

“请原谅,”他相当尴尬地说,“你明白,我在这片灌木丛里已经待了一年。我没听说是你。请把行李票给我,让我替你把行李装上货车。约瑟会把行李拿回去。我们乘马车先走。”

奥克塔维亚和特迪并排坐在一辆轻便马车上,马车是由一对奶油色的、西班牙烈性小马拉的。她高兴极了,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他们飞一般地驶出小镇,沿着平坦的大路上朝南方驶去。没多久,道路逐渐变窄,后来就没路了,他们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世界,满地都是卷曲的牧豆草。车轮悄无声息,不知疲倦的小马驹稳步向前奔跑。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还夹杂着千万亩蓝色的、黄色的芳香四溢的野花。他们好像御风而行、神清气爽,极其兴奋。奥克塔维亚静静地坐着,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特迪仿佛在煞费心思地考虑着问题。

“我该叫您夫人,”他考虑后想出了结果,“墨西哥人都会这样称呼您——你知道,牧场上几乎都是墨西哥人。我觉得这样叫比较合适。”

“很好啊,韦斯特莱克先生。”奥克塔维亚郑重其事地说。

“啊,”特迪惊慌起来,“那未免太抬举我啦,不是吗?”

“别拿你那讨厌的繁文缛节来烦我啦。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不要让我想起任何不快乐的事。这里的空气要是能贮存起来就好啦。只为这里的空气来一趟也值啊。哦,看!一头鹿!”

“是长耳兔。”特迪头也不回地说。

“我能——我可以驾车吗?”奥克塔维亚大喘着气提议说,她两颊绯红,目光像孩子似的那么急切。

“只有一个条件。我能——我可以抽烟吗?”

“永远都行!”奥克塔维亚兴奋地接过缰绳说,“朝哪个方向赶?”

“朝南偏东南,使足全力赶吧。你看到天边那片最低的卷云下面有个黑点吗?那是一片橡树,也是界标。朝那个黑点和左边的小山中间走过去就好啦。我把在得克萨斯草原上驾车的所有的规则都说给你听:不要让缰绳掉到马的脚底下,要经常对马吆喝着。”

“特迪,我都高兴得不会吆喝了。啊,为什么有些人买游艇、乘豪华列车旅行?说实在的,一辆马车、一对老马加上一个这样的春天的早晨,就能满足我所有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