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上的博皮普夫人(第3/6页)

“哎,请你别把它们叫做老马,”特迪反驳说,他在马车挡泥板上一根接一根地划火柴,但老划不着,“它们一天能跑一百英里。”终于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窝在掌心里点着了雪茄。

“广阔的空间,”奥克塔维亚兴奋地说,“才是营造气氛的根源。现在我知道我需要什么了——视界——广度——空间!”

“吸烟间,”特迪并没有故作感伤地说,“我爱在马车上吸烟。风把烟吹进肺里又吹出来,省得自己花气力吸。”

他们两个很自然地恢复了旧日的亲密,只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这层新的关系,令人感到有点儿别扭。

“夫人,”特迪犹豫地问,“你怎么会想起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最近上流社会的风气难道不是去新港,而是往牧羊场上跑吗?”

“特迪,我破产啦,”奥克塔维亚亲昵地说,此时她正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从一株凤尾兰和一丛栎树中驾车穿过去,“除了这个牧场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甚至没有另一个地方可住。”

“瞧你说的,”特迪急切而又有点儿不相信地说,“真的是这样吗?”

“三个月前,我丈夫去世了,”奥克塔维亚说,不好意思地把“丈夫”二字含混带过,“我还以为我有一笔可观的财产。在短短六十分钟内,他的律师用大量的例证推翻了我的设想。我把牧场当作最后的一点希望。你是不是刚好知道曼哈顿的花花公子们有一种时髦的风气,让他们放弃马球和俱乐部,跑到牧场来当经理?”

“我的情况倒容易解释,”特迪即刻答道,“我得找个工作。我在纽约不太好混得下去了,于是我跟着老桑福德,最终在这个牧场上找到个职位。在博普雷上校买下以前,牧场是一个辛迪加的产业,老桑福德就为辛迪加干活的。开始时我也不是经理。我骑着马到处转悠,仔细研究这个行业,最后都弄明白了。我发现哪里有不足,就想法子去补救,老桑福德就让我看管牧场。我每月挣一百美元的工资,的确是花了点儿力气的。”

“可怜的特迪!”奥克塔维亚微微一笑。

“不用可怜我。我喜欢这个工作。我攒了一半的工资,身体又像消防龙头那样结实。干这个要比打马球强多了。”

“它能不能给另一位文明社会的流放者提供面包、茶和果酱呢?”

“春季剪毛的收益,”经理说,“刚好弥补了去年的亏损。以前浪费和疏忽的现象非常严重。秋季剪毛的收入,除去一切开支以外还可以有一些节余。明年就能吃上果酱了。”

下午四点左右,两匹小马绕过一座坡度不大、灌木丛生的山冈,然后像两股奶油色的旋风一般扑向树荫牧场。此时,奥克塔维亚兴奋得喊了起来。一棵棵庄严肃穆的橡树洒下一片片凉爽怡人的荫影,“树荫牧场”便由此得名。红砖建造的平房在树荫下显得又矮又宽。一条有拱顶的宽阔过道从正当中把六个房间一分为二,过道里摆着开花的仙人掌,悬着红陶水瓮,显得别有风趣。一条低低的、宽宽的“游廊”围绕着住房。游廊上攀满了藤蔓,附近的空地上移植了草皮和小树。房屋后面有一个又长又窄的小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过去就是墨西哥工人的棚屋、羊栏、羊毛仓库和剪毛栏。右面是一座小山,上面长着一丛丛暗色的栎树。左面是一片绿色草原,同蓝天融为一体,真是草原共长天一色。

“特迪,这真是个好地方,”奥克塔维亚喘着粗气说,“一点儿也不错——真是个特适合人住的好地方。”

“就牧场来说,确实不错。”特迪带着些许的自豪感说,“对牧场,我是经常进行护理的。”

一个墨西哥小伙子从草地里冒了出来,领走了奶油色小马。女主人和经理走进屋里。

“这是麦金太尔太太,”当一个神情恬静、穿着整洁、上了年纪的妇人到游廊上前来迎接他们时,特迪介绍说,“麦克太太,女主人来啦。她刚下车,很可能想吃一大块咸肉和一盘豆子呢。”

管家麦金太尔太太,就像小湖或橡树一样,简直成了这个地方的必不可少的东西。听了这句对牧场食品供应不满的话,她心里不免有点儿那个。她刚要还嘴,奥克塔维亚开了口。

“哦,麦金太尔太太,用不着替特迪道歉。是的,我叫他特迪。只要他没骗你,你就不用把他当回事。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们总是在一起剪纸娃娃、玩抽杆游戏。他说什么,谁也不去在乎。”

“是的,”特迪说,“正因为谁也不在乎他说什么,他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奥克塔维亚垂下眼帘,微微向他斜瞟了一眼——

特迪一直把这种眼神叫做“上击拳”。但他那真挚、黧黑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能让人怀疑到他另有所指——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毋庸置疑,奥克塔维亚心里想,他早就忘啦。

“韦斯特莱克先生爱开玩笑,”麦金太尔太太领着奥克塔维亚到她的房间里,“但是,”她又真诚地补充道,“当他认真起来时,这里的人都很尊重他。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这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东头已经收拾好的两个房间供女主人居住。她进去时,发现里面家具很少,感觉空荡荡的,心里有点失望;但随即她又想这里属于亚热带气候,他们把房间布置得适合气候,肯定是煞费苦心,这样一想又很感激他们。大窗户的框架已卸掉,柔和的海风从阔百叶窗吹来,白窗帘随风轻摆。白木地板上铺了很多凉席,深色的柳条椅看上去真让人舒服,浅橄榄色墙纸也令人心旷神怡,起居室的一面墙壁还立着光滑的白松木书架。她马上跑了过去。书架上摆满了一批批精选的藏书。她大致看了一下,发现有些小说和游记还是刚出版的新书。

她想到现在自己落到一个只有羊肉、蜈蚣的贫困荒凉的牧场上,却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的藏书。出于女性的好奇心,她开始翻看一本本书的扉页,每本书上都有西奥多·韦斯特莱克的字迹流利的签名。

长途跋涉后,奥克塔维亚感到非常疲惫,那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感觉很凉爽、惬意,但迟迟不能入睡。她依然保持着警觉,倾听着遥远微弱且陌生的声音——

狼在丛林里低嚎,风在无休无止地奏着低沉的交响乐,青蛙在远处小湖周边鸣叫,墨西哥人在棚屋里拉着如怨如诉的手风琴。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纷纷涌起——感激与不满、宁静与不安、孤寂与安慰、快乐和痛苦。

她做了其他任何女人都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