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第5/6页)

奥菲利娅

我一定听从您的话,父亲。(同下。)

第四场露台

哈姆莱特、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哈姆莱特

风吹得人怪痛的,这天气真冷。

霍拉旭

是很凛冽的寒风。

哈姆莱特

现在什么时候了?

霍拉旭

我想还不到十二点。

马西勒斯

不,已经打过了。

霍拉旭

真的?我没有听见;那么鬼魂出现的时候快要到了。(内喇叭奏花腔及鸣炮声)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

王上今晚大宴群臣,作通宵的醉舞;每次他喝下了一杯葡萄美酒,铜鼓和喇叭便吹打起来,欢祝万寿。

霍拉旭

这是向来的风俗吗?

哈姆莱特

嗯,是的。可是我虽然从小就熟习这种风俗,我却以为把它破坏了倒比遵守它还体面些。这一种酗酒纵乐的风俗,使我们在东西各国受到许多非议;他们称我们为酒徒醉汉,将下流的污名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各项伟大的成就都因此而大为减色。在个人方面也常常是这样,由于品性上有某些丑恶的瘢痣:或者是天生的——这就不能怪本人,因为天性不能由自己选择;或者是某种脾气发展到反常地步,冲破了理智的约束和防卫;或者是某种习惯玷污了原来令人喜爱的举止;这些人只要带着上述一种缺点的烙印——天生的标记或者偶然的机缘——不管在其余方面他们是如何圣洁,如何具备一个人所能有的无限美德,由于那点特殊的毛病,在世人的非议中也会感染溃烂;少量的邪恶足以勾销全部高贵的品质,害得人声名狼藉。

鬼魂上。

霍拉旭

瞧,殿下,它来了!

哈姆莱特

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或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或是地狱中的罡风,不管你的来意好坏,因为你的形状是这样引起我的怀疑,我要对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严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无知的蒙昧里抱恨终天;告诉我为什么你的长眠的骸骨不安窀穸,为什么安葬着你的遗体的坟墓张开它的沉重的大理石的两颚,把你重新吐放出来。你这已死的尸体这样全身甲胄,出现在月光之下,使黑夜变得这样阴森,使我们这些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由于不可思议的恐怖而心惊胆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鬼魂向哈姆莱特招手。)

霍拉旭

它招手叫您跟着它去,好像它有什么话要对您一个人说似的。

马西勒斯

瞧,它用很有礼貌的举动,招呼您到一个僻远的所在去;可是别跟它去。

霍拉旭

千万不要跟它去。

哈姆莱特

它不肯说话;我还是跟它去。

霍拉旭

不要去,殿下。

哈姆莱特

嗨,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针;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它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它能够加害它吗?它又在招手叫我前去了;我要跟它去。

霍拉旭

殿下,要是它把您诱到潮水里去,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在那边它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丧失理智,变成疯狂,那可怎么好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下面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奔腾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起穷凶极恶的怪念的。

哈姆莱特

它还在向我招手。去吧,我跟着你。

马西勒斯

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莱特

放开你们的手!

霍拉旭

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

我的运命在高声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它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挣脱二人之手)凭着上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要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去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霍拉旭

幻想占据了他的头脑,使他不顾一切。

马西勒斯

让我们跟上去;我们不应该服从他的话。

霍拉旭

那么跟上去吧。这种事情会引出些什么结果来呢?

马西勒斯

丹麦国里恐怕有些不可告人的坏事。

霍拉旭

上帝的旨意支配一切。

马西勒斯

得了,我们还是跟上去吧。(同下。)

第五场露台的另一部分

鬼魂及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你要领我到什么地方去?说;我不愿再前进了。

鬼魂

听我说。

哈姆莱特

我在听着。

鬼魂

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再回到硫黄的烈火里去受煎熬的痛苦。

哈姆莱特

唉,可怜的亡魂!

鬼魂

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留心听着我要告诉你的话。

哈姆莱特

说吧;我自然要听。

鬼魂

你听了以后,也自然要替我报仇。

哈姆莱特

什么?

鬼魂

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的时期,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的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桩事,最轻微的几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永恒的神秘,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听着,听着,啊,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的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

上帝啊!

鬼魂

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惨恶的杀身的仇恨。

哈姆莱特

杀身的仇恨!

鬼魂

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一件谋杀的惨案,更是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

哈姆莱特

赶快告诉我,让我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

鬼魂

我的话果然激动了你;要是你听见了这种事情而漠然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比舒散在忘河之滨的蔓草还要冥顽不灵。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一般人都以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蛇来把我螫死,这一个虚构的死状,把丹麦全国的人都骗过了;可是你要知道,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

哈姆莱特

啊,我的预感果然是真的!我的叔父!

鬼魂

嗯,那个乱伦的、奸淫的畜生,他有的是过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凭着他的阴险的手段,诱惑了我的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的王后,满足他的无耻的兽欲。啊,哈姆莱特,那是一个多么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真诚,始终信守着我在结婚的时候对她所作的盟誓;她却会对一个天赋的才德远不如我的恶人降心相从!可是正像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淫欲罩上神圣的外表,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淫妇虽然和光明的天使为偶,也会有一天厌倦于天上的唱随之乐,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可是且慢!我仿佛嗅到了清晨的空气;让我把话说得简短一些。当我按照每天午后的惯例,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叔父乘我不备,悄悄溜了进来,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注入我的耳腔之内,那药性发作起来,会像水银一样很快地流过全身的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一般把淡薄而健全的血液凝结起来;它一进入我的身体,我全身光滑的皮肤上便立刻发生无数疱疹,像害着癞病似的满布着可憎的鳞片。这样,我在睡梦之中,被一个兄弟同时夺去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和我的王后;甚至于不给我一个忏罪的机会,使我在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一无准备地负着我的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怕啊,可怕!要是你有天性之情,不要默尔而息,不要让丹麦的御寝变成了藏奸养逆的卧榻;可是无论你怎样进行复仇,不要胡乱猜疑,更不可对你的母亲有什么不利的图谋,她自会受到上天的裁判,和她自己内心中的荆棘的刺戳。现在我必须去了!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清晨快要到来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