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页)

到这里,我们必须暂停一下,因为我们已讲到了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时刻。授予奥兰多公爵勋位这件事,远近闻名而又争议颇多,因此,我们必须尽力从烧毁了的文件和丝带布屑中搜集资料,严谨记录。斋月[31]的大斋结束后,授予他巴斯勋章和公爵爵位的特许状,由阿德里安·斯克罗普爵士率领的一艘护卫舰送达。为此,奥兰多举办了一场君士坦丁堡有史以来最隆重的庆典。当晚月朗风清,人山人海,大使馆内灯火通明。此处再次缺乏细节,因为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诸如此类的记录,只留下一些重要信息模糊不清、引人遐想的碎片。然而,根据一位当晚也是宾客之一、名叫约翰·芬纳·布里格的英国海军军官的日记,我们得知,当晚庭院里不同国籍的人们拥挤得“就像塞在桶里的鲱鱼一样”。布里格被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索性爬上了一棵南欧紫荆树,以便更好地观看庆典盛况。当地居民纷纷传言,很快就会有奇迹降临(这再一次证明了在人们的想象中,奥兰多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因此,”布里格写道(但他的手稿布满烧痕和窟窿,一些句子已很难辨认),“火箭炮呼啸着飞上空时,我们都惶恐不安,害怕当地人会做些什么……担心对所有人不利的后果……在场的英国女士们,我承认,当时我伸手握着我的弯刀。幸而,”他继续写流水账,“根据当地人的举动判断,这些恐惧似乎毫无根据……我断定,展现我们在烟火制造方面的技术非常重要,即使仅仅是为了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大不列颠的优越性……的确,那景象壮观得难以形容。我赞颂上帝,因为他允许……我又祝福我亲爱的老母亲……大使一声令下,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显得愚昧,但仍能彰显东方建筑特色的长窗……全部敞开了;窗内,一派生动活泼的景象,彷如一台戏剧演出,在其中,英国的女士和绅士们……表演假面话剧……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看到这么多的穿着优雅、与众不同的同胞……我被深深地感动了,而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不能……我正专心致志地观察一位女士的惊人举动——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她的举动丢尽了女性和她的国家的脸面,突然……”——不幸的是,一根南欧紫荆树枝折断了,布里格中尉也因此摔到了地上。他日记剩下的内容就只有他对上帝的感激(上帝在日记中占了重要地位),还有他的受伤情况。

所幸的是,哈托普将军的女儿佩内洛普·哈托普小姐在室内目睹了当时情景,她在一封信里继续了这个故事。这封信同样面目全非,最后辗转到了她在坦布里奇维尔斯[32]的一位女性朋友的手上。在信中,佩内洛普小姐的激情丝毫不逊色于那位英勇的军官。“引人入胜,”她在一页纸里感叹了十次,“太奇妙了……简直无法形容……金盘……枝形烛台……穿长毛绒马裤的黑人……堆得像金字塔一样的冰块……尼格斯酒喷泉……国王舰队形状的果冻……睡莲状的天鹅……金丝笼里的鸟儿……穿深红色丝绒燕尾服的绅士们……女士们的头饰至少有六英尺高……音乐盒……佩里格林先生说我看起来非常可爱,这话我只对你说,亲爱的,因为我知道……啊!我太想念你们了!……胜过我们在潘蒂莱[33]看到的一切……酒的海洋……一些绅士喝多了……贝蒂太太醉醺醺的……可怜的博纳姆夫人不幸坐了个空……男士们都很豪爽……多么希望你和亲爱的贝特西……但是所有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使本人的身上,正如大家都承认的那样,因为没有人会卑鄙地否认这一点!多么漂亮的双腿!多么英俊的的容貌!!多么优雅的仪态!!!看到他走进房间!又走了出去!他的表情中有某种很有意思的东西,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在遭受煎熬!他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狼心狗肺的东西!!!在我们这些生性温柔的女性中,竟有这样一个无耻之徒!!!他尚未婚娶,这里有一半女士都为他倾心……一千、一万个吻,献给汤姆、杰瑞、彼得和最亲爱的喵喵(可能是她的猫)。”

当时的公报有这样一段话:“十二点的钟声刚敲响,大使就出现在了挂满名贵壁毯的中央阳台上。在他左右两侧,各站着六名身高六尺多、手擎火炬的土耳其皇家守卫。在他出现的同时,火箭升空,人群欢呼。大使向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用土耳其语说了一两句感谢的话。土耳其语是他能够流利运用的其中一种语言。随后,身穿整套大不列颠海军上校制服的阿德里安·斯克罗普爵士走上前;大使单腿屈膝,上校将尊贵无比的巴斯勋章戴在他的脖子上,接着,又把星章别在他的胸前。然后,外交使团的另一位绅士走上前,郑重地将公爵长袍披在他的肩上,然后向他呈上摆在猩红色软垫上的公爵冠冕。”

最后,奥兰多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自豪、笔挺地站起身来,拿起那个金制的草莓叶圆环戴在额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威严而优雅,让人过目难忘。就是这时,人群中发生了第一次骚乱。可能是人们期待的奇迹——有传言说,先知预言会有一场金雨从天而降——没有发生,也有可能是这就是发动攻击的信号,似乎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但就在奥兰多把冠冕戴在额上的同时,人群中爆发了一次巨大的骚乱。钟声响起,先知刺耳的喊叫声盖过了人群的喧闹。许多土耳其人匍匐在地,前额紧贴地面。宴会厅的一扇门猛地开了,冲进来一群当地人。女人们尖叫起来。某位据说非常渴求奥兰多的爱的女士,抓起一个枝形烛台摔在地上。如果没有阿德里安·斯克罗普上校和一队英国水兵在场,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但那位海军上将下令吹号,一百名水兵当即稍息站好;混乱平息了,现场也恢复了肃静,至少当时是的。

目前为止,我们都能立足于相当有限但却真实可靠的证据进行叙述。但没有人确切地知道那天夜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守卫和其他一些人的证词,后来大使馆里的人群都散去了,到了凌晨两点,大使馆像往常一样关上了门。有人看见,仍然穿戴着荣誉之物的大使走进房间,然后关上了门。有人说,他锁上了房门,而这有悖于他的日常习惯。还有人坚称,那天深夜,他们在大使的窗下的院子里,听到一阵像是牧羊人吹奏的乡野音乐。还有一个因牙痛而整夜失眠的洗衣妇说,她看见一个男人走出到阳台上,身上裹着一袭长袍抑或一件晨衣。然后,她说,又看见一个女人,穿得严严实实,但显然是个农妇。那男人放下绳子,把那女人拉上了阳台。他们热情相拥,“像爱人一样”,然后,他们一起走进房间,拉上窗帘。之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