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罗斯玛丽到上百老汇区买旗鱼排,然后穿过城中,到列克星敦大道买奶酪;倒不是因为她无法在同一区找到旗鱼排和奶酪,而是因为在这明朗舒适的早晨,她想踏遍全城,用轻捷的脚步让外套飞扬,用美貌吸引人们的目光,用精准明确的指示,让难搞的店员对她另眼相看。今天是十月四日星期一,教皇保罗造访纽约的日子,此事令人们变得比平日开心而乐于沟通;真好,罗斯玛丽心想,在我如此开心的日子里,整座城市也跟着欢天喜地。

下午罗斯玛丽看着电视跟随教皇的足迹,她从小房间(不久就要变成婴儿房了)的墙上,将电视移出来调好角度,以便在厨房准备鱼排、蔬菜和沙拉时,能一边看着电视。教皇在联合国的演讲令她十分感动,罗斯玛丽相信这能缓和越战的情势。“永不兴战。”教皇说。教皇的话应能制止那些最冥顽的政客吧?

四点半,罗斯玛丽在壁炉前摆设餐桌时,电话响了。

“罗斯玛丽吗?你好吗?”

“很好啊,”她说,“你呢?”来电的是她大姐玛格丽特。

“我也很好。”玛格丽特说,“你在哪里?”

“奥马哈。”

她们姐妹从来不对路子,玛格丽特是个阴沉多怨的女孩,一天到晚受妈妈差使照顾弟妹,她会打电话来委实诡异,诡异到令人害怕。

“大家都还好吧?”罗斯玛丽问,心想大概有人去世了,会是谁?老妈,老爸,还是布莱恩?

“都好,大家都好。”

“真的吗?”

“是啊。你呢?”

“我很好,我刚刚说过了。”

“罗斯玛丽,我今天一整天心神不宁,觉得你好像出了意外或什么,好像受了伤,也许住院了。”

“呃,我没有。”罗斯玛丽大笑说,“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感觉好强烈,”玛格丽特说,“我很确定你真的出事了,后来吉恩叫我干脆打电话问清楚。”

“吉恩还好吗?”

“很好。”

“孩子们呢?”

“噢,还不是打打闹闹的,不过他们也都很好,你知道我又怀孕了吧。”

“不,我不知道。太好了,什么时候生?”我们不久也要生了。

“三月底。你老公如何,罗斯玛丽?”

“他很好,刚拿到一部新戏的重要角色,很快就要排练了。”

“你有没有看到教皇?”玛格丽特说,“那边的人一定非常兴奋吧。”

“是呀。”罗斯玛丽说,“我一直在看电视,奥马哈那边也一样吗?”

“你不是看本人吗?你没出门看他本人?”

“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

“不是我说你,罗斯玛丽。”玛格丽特说,“你知道老爸老妈本来打算搭飞机过去看他吗?但他们没法去,因为有罢工投票,老爸得支持罢工。不过很多人真的都飞过去了;多诺万、多特和桑迪·沃林福德都去了;而你就住在纽约,竟然没出门去看教皇?”

“现在宗教对我的意义,不像在老家时那么大了。”罗斯玛丽说。

玛格丽特回道:“嗯,我猜这也是无可避免的。”罗斯玛丽听出了姐姐的弦外之音:因为你嫁给了新教徒。她说:“你能打电话来真好,玛格丽特,你不用担心,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健康快乐过。”

“但那感觉好强烈,”玛格丽特说,“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太习惯照顾你们这些小家伙了……”

“帮我跟大家问好,可以吗?还有叫布莱恩回我的信。”

“我会的。罗斯玛丽……”

“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今晚乖乖待在家里好吗?”

“我们正打算那么做,”罗斯玛丽望着摆设一半的桌子。

“很好,”玛格丽特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罗斯玛丽表示,“你也是,玛格丽特。”

“好的,再见。”

“再见。”

她回头摆桌子,悲喜参半地想着玛格丽特、布莱恩和其他兄弟姐妹,回想奥马哈和无法挽回的往昔。

桌子摆好后,罗斯玛丽泡了澡,然后扑粉洒香水,装扮自己的眼睛、嘴唇和头发,然后穿上去年圣诞节凯送她的酒红色丝质睡衣。

凯回家晚了,六点后才到。他吻了吻罗斯玛丽:“嗯,你看起来很可口,能吃吗?妈的!”

“怎么了?”

“我忘记买派了。”

凯叫罗斯玛丽别做甜点,他会带他最爱的霍恩与哈达特南瓜派回家。

“我真该死。”他说,“我经过两间卖点心的零售店;不是一间,而是两间。”

“没关系,”罗斯玛丽答道,“我们可以吃水果和奶酪,那才是最棒的点心。”

“非也,霍恩与哈达特的南瓜派才是。”

凯进浴室洗手,罗斯玛丽将一盘镶蘑菇放入烤箱,然后去调沙拉酱。

几分钟后凯来到厨房门口,解开蓝色丝绒衬衫纽扣,他眼神炯亮,有些躁乱,就像他们首度同床共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看到他那模样,罗斯玛丽很是开心。

“你的教皇朋友今天害得交通大堵塞。”他说。

“你有看电视吗?”她问,“电视报道得非常详实。”

“我在艾伦家看了一下,”他说,“冰箱里有杯子吗?”

“有。教皇在联合国的演说很精彩,他说‘永不兴战’。”

“祝他好运。嘿,那些菜看起来很棒。”

他们在客厅里吃菜和镶蘑菇,凯把发皱的报纸及木柴放进壁炉,外加两大块烛煤[1]。“我要试着点火了。”凯擦了根火柴,点燃报纸,火焰窜扬,木柴燃烧,黑烟开始飘出壁炉架,盘向天花板。“我的妈呀,”凯连忙往壁炉里摸索,“油漆,快把油漆拿开!”罗斯玛丽大叫。

凯打开排烟管,接着扭开空调,对准黑烟,把烟抽掉。

“今晚没有别人家在生火。”凯说。

罗斯玛丽拿着酒跪下来,望着火焰包绕的煤炭说:“好棒,不是吗?但愿我们能有八十年来最冷的一次寒冬。”

凯放了埃拉·菲茨杰拉德[2]唱的科尔·波特[3]。

两人旗鱼吃到一半时,门铃响了。“又怎么了。”凯说着丢下餐巾,起身应门。罗斯玛丽翘首聆听。

门开了,米妮说:“嗨,凯!”接着就不知在说些什么了。唉,不要啊,罗斯玛丽心想,别让她进门,凯,不要现在,今晚不要。

凯回了话,接着又是米妮:“……多的,我们不需要。”换凯说话,然后再换米妮。罗斯玛丽松了口气,听起来她大概不进门了,谢天谢地。

门关妥,上了链子(干得好!),拉起门闩(太好了!)。罗斯玛丽引颈期盼,接着凯得意地晃进拱门,两手背在背后,笑嘻嘻地说:“谁说没有超感应这回事?”他走到桌边,从背后伸出手,掌心里各端着一只白色布丁杯。“夫人和老爷毕竟还是有点心吃了,”他把一个杯子放到罗斯玛丽的酒杯旁,另一只放到自己的杯边。“米妮说这是巧克力慕斯,当然了,是她自己做的,所以吃的时候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