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2/3页)

伊娜问我:“你真的睡得着觉?”

“虽然没有希尔顿大酒店那么舒服,我铺床的本事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那些噪音。外面的声音那么吵,你真的睡得着?”

德鲁·巴羽港夜间是不打烊的,装货卸货24小时不停。我们在仓库里面看不见,不过却听得到声音。我们听得到重型马达在运转,钢铁擦撞、挤压,还有好几吨重的货柜正在移动。我说:“我睡过更糟糕的地方。”

伊娜说:“我不太相信,不过,谢谢你的安慰。”

然而,我们两个人倒是都没睡。我们坐在桌子边,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待了好几个钟头,偶尔聊个几句。伊娜跟我聊到杰森。

药效发作那段期间我写了很多笔记。那些笔记我拿给伊娜看过。她说,她看过杰森转化到第四年期那一段描写,感觉没有我写的那么严重。我说,她错了,我只是没有把服侍他大小便的一些细节写进去。

“那他的记忆呢?他没有丧失记忆吗?还是说他不在乎?”

“他没跟我谈到这个。我认为他是很在意的。”事实上,有一次他退烧之后醒过来,要我帮他把一生的经历写下来。他说:“小泰,帮我写下来,我怕自己会忘记。”

“他没有出现书写狂的症状吗?”

“没有。当大脑开始重新串联语言机能的时候,就会出现书写狂的症状。不过,那只是一种可能的症状,不一定会出现。他发出的那些怪声也许就是在他身上出现的症状。”

“这些应该是万诺文教你的吧。”

是的,要不然就是我在他给我的医学档案里读到的。我后来研究过那些医学档案。

伊娜对万诺文还是非常好奇:“他在联合国演讲的时候提出了一些警告,提到人口过剩和资源耗尽。万诺文和你讨论过这些问题吗?我是说,在他死……”

“我知道。没错,他确实和我聊过一些。”

“他说了什么?”

有一次,我和万诺文聊天,我问他,假想智慧生物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当时,万诺文画了一张图给我看。我在布满灰尘的拼花地板上把那张图重画了一遍给伊娜看。那是一条水平线和一条垂直线构成的坐标图。垂直线代表人口,水平线代表时间,还有一条锯齿状的趋势线穿越整个坐标。趋势线的角度比较接近水平。

伊娜说:“这是从时间来看人口的消长。我大概能理解这些,可是,这条线究竟代表什么?”

“代表任何一种动物在一个稳定的生态体系中的数量。可能是阿拉斯加的狐狸或是贝里斯的吼猴。生物数量会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而产生变动,例如寒冷的冬季,或是掠食动物增加了。不过,至少在短时间内,它的数量是稳定的。”

然而,万诺文曾经说过,如果我们从比较长的时间来观察那些懂得使用工具的智慧生物,会出现什么现象呢?我又画了另一个坐标,不过,这次趋势线的方向稳定得趋近垂直。

我说:“我们可以说这张是人类的坐标图。人类开始学会累积他们的技术。他们不但自己会敲打火石引火,还会教别人敲,并且懂得有效率地分配工作。团队合作可以创造更多的食物。人口开始增长。合作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有效率,也就创造出更多的新技术:农业、畜牧、阅读书写。人类学会了阅读书写,就能够更有效率地让更多人分享技术知识,甚至能够将这些技术和知识留传给后代的子孙。”

伊娜说:“所以曲线就向上扬了。到最后,地球将会人满为患。”

“噢,不会的。还有其他的因素会把曲线拉平。经济越来越繁荣,科技越来越发达,这一切都真正发挥了功效。人类一旦生活富足安定,就会希望限制人口的繁殖。他们的方法就是科技和控制生育。万诺文说,最后这条曲线又会回复水平。”

伊布·伊娜好像有点困惑:“这么说起来,人类不就没有问题了吗?没有饥荒,也不会人口过剩?”

“很不幸,地球人口的曲线距离水平还遥远得很,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快要走到瓶颈了。”

“走到瓶颈?”

我又画了另一个坐标图。这次的曲线像一个歪斜的英语字母S,最上面呈现水平。不过,这张图上面有两条平行的水平线,一条在曲线的上方,代号A,一条穿过曲线的上半部,代号B。

伊娜问:“这两条线是什么意思?”

“星球的供养能力。有多少可耕地可以用在农业上,有多少燃料和天然原料可以用来维持科技工业,有多少干净的空气和水。这张坐标图呈现出一种差异,成功的智慧生物和不成功的智慧生物之间的差异。如果智慧生物的人口曲线能够在遇到瓶颈之前达到水平,那么,他们就有机会永远生存下去。成功的智慧生物将能够继续发展,达到未来科学家梦寐以求的境界,也就是,向太阳系其他的星球扩展,甚至扩展到整个银河,操控时间和空间。”

伊娜说:“真伟大。”

“别高兴得太早。另一种情况就很悲惨了。如果智慧生物的人口没有在星球供养能力饱和之前稳定下来,那么,他们命运就很悲惨了。全面饥荒,科技工业瘫痪。第一波文明突飞猛进,耗尽了整个星球的资源,结果却没办法再重建了。”

她打了个寒战:“我懂了。那么,我们是哪一种?生物A,还是生物B?万诺文有告诉你吗?”

“他只是说,地球和火星都快要碰到瓶颈了。然而,在我们碰到瓶颈之前,假想智慧生物介入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干涉呢?他们想要我们怎么样?”

这个问题,万诺文他们也找不到答案。我们也没有答案。

不过,这样说是不对的。杰森·罗顿似乎已经找到某种答案。

然而,我暂时还不想跟伊娜谈这个问题。

伊娜打了个哈欠。我拨拨地板上的灰尘,把刚刚画的图案抹掉。她关掉台灯,整个仓库里只剩下了几盏零星的安全灯,光线微弱而幽暗。仓库外面传来一阵阵撞击声,仿佛有人在敲打一口巨大的钟,声音听起来很喑哑,大约每隔五秒钟就会敲一声。

“嘀嗒、嘀嗒。”伊娜躺在发霉的纸板上翻来覆去,说,“我还记得时钟的嘀嗒声。泰勒,你还记得吗?那种老式的时钟。”

“以前我妈的厨房有一个。”

“时间真的有好多种。有我们计算生命的时间,像是几月几年。也有更长的时间,像地表上形成山脉甚至是星星诞生的时间那么长。还有一种时间是我们心脏跳一下的瞬间,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是沧海桑田。一个人同时活在很多种时间里实在是很辛苦。很容易就会忘掉自己同时活在这么多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