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兴奋

自从万诺文在联合国大会发表演说之后,已经过了八个月。基金会里的超低温培养槽已经开始有了成果。火星人研发的复制体目前培养出来的数量已经足够装载到火箭上了。在卡纳维拉尔角和范登堡空军基地,成群的三角洲7型火箭已经待命发射,随时可以把复制体射上太空。大约就在那个时候,万诺文忽然有了一股冲动,说他想去看看大峡谷。挑起他兴趣的是一本一年前的《亚利桑那州公路旅游》杂志。那是一个生物学者带到他房间去的,后来忘了拿走。

过了几天,他把那本杂志拿给我看。他说:“你看看这个。”他说话的时候几乎兴奋得发抖,手上的杂志反折到有一张大照片那页。那张照片是“光明天使步道”整建后的特写,科罗拉多河劈开了前寒武纪的巨大砂岩,注入一片碧绿的湖泊。照片上还看到一个从迪拜来的观光客骑在驴上。“泰勒,你有没有听说过大峡谷?”

“我有没有听说过大峡谷?有啊,应该有很多人听说过。”

“太惊人了。太漂亮了。”

“是很壮观,大家都这么说。不过,火星的峡谷不是也很有名吗?”

他笑了一下:“你说的大概是‘陷落之地’,也就是你们地球人所说的‘水手谷’。六十年前,你们的宇宙飞船‘火星水手’号飞到火星的轨道上,发现了这个峡谷,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你们的六十年前,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一万年前。水手谷有些地方看起来确实很像这几张亚利桑纳州的照片。不过,我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水手谷,而且,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去了。我想,我宁愿去看看大峡谷。”

“那就去啊,我们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听到我讲这句话,万诺文眨了眨眼。也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点点头说:“那太好了,我一定会去。我会跟杰森谈一谈,请他帮我安排交通工具。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什么,去亚利桑那州?”

“是啊!泰勒!去亚利桑那州,去大峡谷!”他也许是一个第四年期的智慧长者,不过,此时此刻,他讲话很像一个10岁的小男生,“你要跟我去吗?”

“我要考虑一下。”

还在考虑的时候,我就接到了爱德华·罗顿打来的电话。

自从普雷斯登·罗麦思当选总统之后,爱德华·罗顿就在政坛上销声匿迹了,但他在工业界的人脉还是很活络。只要他办个宴会,还是请得到一票达官贵人。只不过,他再也无法像从前葛兰总统还在位的时候一样,站在宫廷政治的权力高峰,享受呼风唤雨的乐趣。事实上,有传言说他已经快要心理崩溃了,整天窝在他乔治敦的住处,打电话骚扰从前的政治伙伴。也许吧,不过,倒是小杰和黛安最近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当我拿起家里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愣住了。

他说:“我想跟你谈谈。”

这就有意思了。这个人买通了莫莉·西葛兰,串通她施展美人计偷取情报。他居然敢打电话给我。我第一个反应,或许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就是挂电话。不过,这样的举动太没风度。

他又说:“我要跟你谈谈杰森。”

“那你去跟他谈啊。”

“泰勒,我没办法跟他谈,他根本不听我说。”

“你会觉得意外吗?”

他叹了口气:“好啦,我知道你是站在他那边的,这是一定的。不过,我并不是想伤害他,而是想帮他。事情已经很紧急了,事关他的前途。”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该死,电话里讲不清楚。我现在人在佛罗里达,再过20分钟就下高速公路了。你到饭店来找我,我请你喝杯酒,就算你当面骂我,叫我滚蛋也没关系。拜托你,泰勒,8点,95号公路旁边的希尔顿大饭店大厅的酒吧。也许你可以救小杰一命。”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打电话给杰森,告诉他这件事。

他说:“哇!如果传言是真的,那爱德华现在比以前更难伺候了。小心一点。”

“我可没打算要去。”

“你当然没必要去,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去。”

“我已经受够了爱德华那些小动作,谢谢你,不必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摸清楚爱德华心里在想什么,倒也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去见他?”

“如果你心里不会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是希望你去一下。”

“什么叫不会觉得不舒服?”

“当然,去不去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后来,我还是上了车,老老实实地开上高速公路。虽然明天才是独立日,但路上都已经挂上了彩旗。街角有一些卖国旗的小贩。他们是没有执照的,要是警察来了,他们随时准备跳上破破烂烂的卡车逃命。我一边开车,脑子里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爱德华·罗顿要说什么话来和他对峙。我抵达希尔顿饭店的时候,太阳早已经躲到大楼后面去了。大厅上的时钟是8点35分。

爱德华坐在酒吧的小包厢里猛喝酒。我的出现似乎使他觉得很意外。他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去坐在他对面的长椅上。

“要喝杯酒吗?”

“我不会待太久。”

“泰勒,喝一杯吧,喝一杯火气会小些。”

“你火气有比较小吗?你干脆有话直说吧,爱德华。”

“当人家把我的名字叫得很难听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生气了。你火气为什么这么大?是因为你的女朋友和那个医生吗?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马斯坦吗?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设计你的人不是我。他们做这件事根本没有经过我批准。我手底下那些人太急于求表现,他们擅自用我的名义做了这些事,所以你会认为是我干的。”

“干了这种龌龊事,你却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吗?”

“我猜你也听不进去。我认了,我跟你道歉。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

我本来当时就想站起来走人了。我没有走,大概是因为我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绝望的焦虑。爱德华还是老样子,浑身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优越感,却又刻意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因此在家里备受尊崇。不过,他现在已经丧失那股自信了。他口沫横飞地讲完了,陷入一阵沉默。这个时候,他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是摸摸下巴,就是把餐巾纸折起来又打开,或是拨拨头发。他第二杯酒已经快喝完了,却还没有开口讲话。也许他已经喝了不止两杯了。那个女服务生又绕了过来,还是一副愉快、活泼的模样。

他终于又开口了:“杰森会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