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艳惊伊尔城[1](第2/9页)

当父母双亲忙着待客施礼的时候,阿尔封斯·德·佩莱赫拉德少爷端坐不动,像一块界石。他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高大青年,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但缺乏表情。从他的身材与运动员的体魄来说,本地人称他为网球好手,真乃实至名归。那天晚上,他的衣着很讲究,完全是按照最近一期《时装杂志》插图里的款式。但我觉得他穿那套衣服有些拘谨,脖子套在天鹅绒的领圈里,僵硬得像一根木桩,脖子一扭转,整个身躯也要随之转动。他那双大手被太阳晒成了褐色,指甲很短,与他那身衣服颇不相称。他尽管对我这个巴黎人十分好奇,不断从头到脚加以观察,但整整一个晚上,他只跟我说了一次话,就是问我,我的表链是在哪儿买的。

“好哇!我亲爱的客人,”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对我说,“您在我的家里,您就是我的客人,我不把我们山区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让您看个遍,我是不会放您走的。您应该设法对我们鲁西戎有更多的了解,为它做些宣传报道。我们要让您看的那些东西,都是您想不到的。这地区有腓尼基、克尔特、罗马、阿拉伯、拜占庭的各种历史建筑,大大小小,不分巨细,您都能见到。我会领着您到处参观,连一块砖也不让您错过。”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他停止说话。我趁这个时候对他说,在他家办喜事的时候我前来打扰,实在深感抱歉,只要他对我在附近地区的采访做些指点就够了,不必麻烦他陪着我到处跑……

“哦,您是说我儿子的婚礼,”他大声打断我,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后天就办。您也和我们一道参加,就像家里人一样。因为新娘子有个姑妈刚去世,她是姑妈的继承人,戴着孝呢,所以婚礼不大肆操办,不举行舞会……真可惜……否则,您就能观赏我们加泰罗尼亚姑娘的舞姿了……她们可漂亮了啦,也许您见了就要学我的儿子阿尔封斯的样子哩,俗话说得好,一桩婚姻引发出另一桩婚姻,好事成双嘛……到了星期六,年轻人的婚事一办完,我就自由啦,咱俩就可以动身出游了。我真抱歉,寒舍的一桩外省婚礼对您有所耽误。巴黎人对欢庆热闹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何况,我们这小地方的这次婚礼还没有舞会!不过,您可以见到一个新娘子……一个新娘子……您会说还有一些其他的姑娘……但您是一位正人君子,不会再去关注女人了。我有更好的东西给您看。我要让您看一件宝物!……明天,我要您见了大吃一惊。”

“我的上帝呀,”我对他说,“家有宝物若要外人不知,那是很难做到的。我想,我已猜出您打算叫我吃惊的宝物是什么了。如果就是您的那尊雕像,那我的向导早就已经给我描绘过了,说实话,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来了,正急着鉴赏这件宝物呢。”

“噢!他已经跟您谈过这尊神像了,他们把我这尊漂亮的美神简称为神像……但我现在不想对您作任何评论。明天见分晓,您将亲眼目睹,请您见了以后告诉我,我认为那是一件杰作是否有道理。说真的,您的来临再凑巧不过。雕像上有些铭文,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可怜虫,只能按照我的浅识加以解读……可您是来自巴黎的大学者!……您也许会觉得我的解读很可笑……因为我已经写了一篇学术报告……我真已经写出来了……我是一个外省的蹩脚考古学家,我已经豁出去了……我要把我的报告刊印出来……如果您愿意审读并替我修改修改,我便有希望……比如说,我很想知道您会怎么翻译雕像基座上的那句铭文‘CAVE’[8]……但我今天不想再向您请教什么了……明天再说吧,明天!咱们今天就不说那尊美神了。”

“佩莱赫拉德,你说得对,”他妻子说,“咱们别谈你那尊神像。你瞧,你使得客人吃饭都吃不消停了。得了吧,这位先生在巴黎不知见过多少雕像,远比你的这尊精美。在杜依勒里宫,就有好几十个,而且都是青铜铸的。”

“你这就是无知,外省人地地道道的无知!”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打断她的话说,“你居然把一件精美绝伦的古物,拿来跟库斯图[9]平淡无奇的雕像相提并论!”

拙荆妄谈神祇!

出言实为无礼![10]

“您知道吗?我的妻子要我把这雕像熔掉,去给教堂铸一口钟,她就可以当这口钟的命名者了。先生,这毕竟是米隆的艺术杰作啊!”

“杰作,杰作,这雕像一出土就制造了杰作呢!把人家的一条腿给砸断了!”

“我的老伴,你瞧,”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把自己穿着花条纹丝袜的右腿向妻子伸过去,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那尊美神像砸断了我这条腿,我绝不会有丝毫惋惜!”

“我的上帝呀!佩莱赫拉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幸亏那人的腿伤好多了……不过,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去观赏那尊制造了不幸事件的雕像。可怜的约翰·科尔真倒霉!”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被美神所伤,先生,被美神所伤,笨蛋才会抱怨呢。”

你怎么不领受美神的恩典[11]

“谁被美神所伤?”

阿尔封斯的法语程度比拉丁语高,他会意地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似乎在问:“您,巴黎先生,您懂这句话吗?”

晚餐迟迟才结束,其实在餐桌上我停止进食已经有一个钟头了。我感到很疲倦了,连连打着呵欠。德·佩莱赫拉德夫人先观察到了这—点,便提醒说大家应该就寝了。于是,殷勤的主人又不断表示歉意,说给我安排的住处条件太差,客人毕竟不是在巴黎,在外省总得受些罪,对鲁西戎的款待者就得包涵包涵。我则一再声称,在山区里跑了一天之后,我只要有一捆干草,便能美美地睡上一觉。话虽然这么说,但主人夫妇仍然一再恳请我予以原谅,他们这些可怜的乡下人待客不周,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呀。最后,我由德·佩莱赫拉德先生陪同,上楼来到给我准备的房间。上面几级楼梯是木板的,一直通到一条走廊的中央,走廊两旁有好几间房间。

“右面那一套房间,是给我新婚的儿媳准备的,”主人对我说,“您的房间是在走廊另一端。”说到这里,他又故意装出狡黠调皮的神情加上一句,“您当然知道,应该跟新婚夫妇远一点,您在房子的这一头,他们在另一头。”

走进一个家具齐全的房间,我首先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大床,长约七尺,宽可六尺,高高的,要靠一张板凳才能爬上去。主人把召唤仆人的铃铛指点给我看,又亲自检查了糖罐是否装满了糖以及香水瓶子是否放在梳妆台上,还一再问我还缺什么,然后,跟我道了晚安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