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芒戈海上喋血记(第3/6页)

“妙极了,”勒杜船长大声嚷嚷说,“被他卖掉的那些黑人,看见他也成了奴隶,准会哈哈大笑。从这件事,他们就会相信天主在上,自有公道。”

这时,可怜的达芒戈还在不断流血。那个慈悲为怀的翻译,就是前一天救了六个奴隶的那位先生,走了过来,替他把伤口包扎好,还对他讲了几句安慰的话。到底是怎么说的,笔者就不得而知了。达芒戈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具死尸,两个水手费了好大的劲,像抬沉重的包袱一样,把他抬到统舱里,那里事先给他留下了一个位置。整整两天,他不吃不喝,几乎连眼睛也不睁。他过去的那些阶下囚,如今成为了他的难友。他们见他也沦落到这群囚徒之中,惊讶得目瞪口呆,只因对他仍心存畏惧,谁也不敢对这个使得他们沦于不幸的武夫表示幸灾乐祸。

双桅船趁着从大陆吹来的顺风,迅速地离开了非洲海岸。船长已经不再担心会碰上英国巡洋舰了,他一心想着这次直航殖民地将有巨额利润在那里等待着他。他的乌木完好无损。没有发生任何传染病。只有十二个奴隶,而且是身体最为瘦弱的,因为酷热中暑而死去,此乃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为了使他船上的人形牲口尽可能少受点旅途劳顿之苦,他每天不忘让舱里的奴隶到甲板上来透透气。全部奴隶分为三批轮流进行,每批三分之一的可怜虫上来一个钟头,吸足自己一整天所需要的新鲜空气。一部分船丁荷枪实弹,在一旁监视,以防奴隶们造反,另一个防范措施则是,小心翼翼地不把他们的脚镣手铐全部卸下。偶尔,一个能拉点小提琴的水手,会给他们演奏演奏,好让他们有点娱乐。在此种难得的时刻,一张张黑色的脸孔全都转向这位乐师,脸上原有的那种发呆而绝望的表情逐渐消失不见了,而会开颜大笑,如果在手铐不太碍事的时候,他们还会鼓掌呢,此情此景,见者定会大感惊奇。运动对健康至关重要;为此,勒杜船长定下一条保健措施,那就是要奴隶们经常跳舞,就像要让长途贩运中的马匹经常蹬蹬前蹄一样。

“来吧,孩子们,跳起舞来,大伙都乐一乐。”勒杜船长声如雷鸣,同时,他把手里那根用来赶驿车的马鞭,甩得噼啪直响。

可怜的黑奴们便应声跳起舞来了。

有若干天,达芒戈因为有伤在身,待在舱下没有上来。后来,他终于出现在甲板上了。起初,他面对自己那些惊恐的奴群,昂首而立,环视周围辽阔的大海,凄然无语。然后就躺了下来,或者不如说,是颓然倒在船桥的甲板上,甚至不屑于把镣铐摆弄妥帖,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勒杜坐在后部的艏楼上,悠闲地抽着烟斗。艾伊雪侍立在他身旁,没有戴镣铐,身穿一件式样优雅的蓝布长裙,脚踏一双漂亮的羊皮拖鞋,手持托盘,托盘上放着各种甜酒,随时准备为他斟酒。显而易见,艾伊雪已经得到了船长的重用,担任了贴身要职。有个黑奴对达芒戈心怀不满,故意叫他往船长那边望去。达芒戈转头一看,看到艾伊雪,便大喊一声,霍地站起,向后艏楼奔去,值班水手竟没有来得及制止他这种严重触犯航行法规的行为。

“艾伊雪!”他用雷鸣般的声音呼喊,那黑人女子立即发出了一声惊叫,“你以为在白人的地方就没有‘犸犸龙婆’了吗?”

这时,船丁们手持棍棒纷纷赶到。达芒戈双臂交叉在胸前,若无其事,从容不迫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而艾伊雪则泪流不止,似乎被达芒戈那句神秘的警告吓得丧魂落魄。

“犸犸龙婆”这个词凶狠可怕,足以使人恐惧,究竟所指为何?那位翻译做了以下一番解释:

“那是黑人用来吓唬人的妖怪。如果一个丈夫担心自己的妻子干出不守妇道的事,就像法国女人与非洲女人常做的那样,他就会用‘犸犸龙婆’来吓唬她。我得告诉您,我亲眼见过‘犸犸龙婆’这骗人的把戏。但黑人却信以为真……他们头脑简单,根本不懂得这一套。您想想吧,某个夜晚,当女子们正在跳舞取乐之时,用黑人的土话来说,也就是正在‘乐和乐和’的时候,突然从幽深黑暗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阵怪异的音乐声,什么人在演奏,你是看不到的,那些乐师都藏在树林里。乐器则有芦笛、木鼓、木琴以及用半个葫芦做的吉他。奏出来的声调阴气逼人,鬼听也愁。那些黑人妇女一听见这样的调子便吓得浑身哆嗦。她们想躲开了事,但却被做丈夫的扣住不放。她们知道即将有什么堵心的事要来了。忽然间,从树林里走出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足有咱们船的桅杆那么高,脑袋如笆斗,两眼像锚孔,一张魔鬼的血盆大嘴,里面有火苗闪闪。这怪物缓缓地挪动,最远不超出树林一百米的地方。女人们不断惊呼:‘犸犸龙婆’来了!’”

“她们像卖鲜牡蛎的女人那样大叫大嚷,这时候,做丈夫的就对她们说:‘臭淫妇,快告诉我们,你们守没守妇道?如果撒谎,‘犸犸龙婆’已经在这儿了,会把你们活活吃掉。’有的女人头脑简单,信以为真,居然从实招认,于是被做丈夫的打得半死。”

“这个叫‘犸犸龙婆’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勒杜船长问。

“咳,那是一个滑稽小丑装扮的,身上披着一大块白布,头上顶着一个挖空了南瓜,里面支着一根木棍,棍端放一支点亮的蜡烛。这把戏并不高明,但要诓骗黑人,只需耍点小聪明就行了。不管怎么说,‘犸犸龙婆’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发明,我希望我的老婆也相信确有‘犸犸龙婆’。”

“至于我的老婆,”勒杜船长说,“即便她不害怕‘犸犸龙婆’,她也会害怕大棒。她很明白,如果她对我耍了花招,我会怎么去收拾她。我们勒杜家族的男人耐心都很有限。我虽然只剩一只胳臂,但用鞭子抽人,手还是很好使噢。至于刚才那个用‘犸犸龙婆’吓唬人的混蛋,你去告诉他放老实点,别再恐吓我身边的这个小娘子,否则我会叫人去抽他的脊梁,抽得他的皮肤由黑变红,像带血的生牛排一样。”

说完这一番话,船长便返回他的舱房里,他把艾伊雪叫来,想要好好安慰安慰她。但不管用什么办法,起先是哄,哄到后来,他不耐烦了就揍,所有这一切都不奏效,都不能使那个漂亮的黑女人就范。她泪如泉涌,哭泣不止。船长又回到甲板上,心里不胜烦躁,拿值班官来撒气,把他狠骂了一顿,说他操作不当。

夜深人静,几乎全体船员都入睡以后,守夜的人员先是听见从统舱里传出一阵低沉、庄严而又凄凉的歌声,接着船上有了一声女人凄厉可怕的尖叫。紧接着,则是勒杜船长粗暴的声音,又是骂又是威吓,还有他那根可怕的鞭子劈劈啪啪的抽打声,响遍了全船。过了一阵子,一切又归于沉寂。第二天,达芒戈登上了甲板,脸上鞭痕累累,但神情倔强而倨傲,威严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