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的时钟(第5/5页)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应。

“呃……没有,还好吧。”

老板开出的账单上写着“一万八千日元”。我不了解修表的市场价,只觉得这价格太高。对我这个失业的人来说,一下子花这么多钱相当心疼,而且我根本没打算戴这块表。他就不能先给我个报价吗?

然而,钱包里刚好有足够支付修理费的钱。再说,我刚才还趾高气扬地说那是父亲的遗物,这时总不能赖账吧。

而且,我不想被老板看扁,虽然这位老人不可能知道我现在没有工作。

把钱递过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父亲买下这块手表的时候,也是我的便当配菜变成竹轮和鱼肉肠的时候,刚好与他跳槽的时间重合。

他也许是觉得,新的公司会给他开更高的工资,也可能是不想被新同事瞧不起。或者是误以为自己能做些会计以外的工作,一时激动才买下来。

父亲本想当个律师,大学也是在法学院就读。谁知没等到毕业,入伍通知来了,只能上战场。好容易盼到战争结束,回到熟悉的课堂,却发现所有的法律都变样了。他肯定不甘心在平凡的公司当一辈子的会计科长。作为儿子,作为男人,我特别能理解他憋在心里的那口气。

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与他畅谈往事了。就算他还在,也绝不会回答我的疑问,他是那么不喜欢谈论自己。

“谁都会有想把时针往回拨的时候吧。”老板说道。

听他的口气,我要是不给他点回应,怕是走不了了。这回,他又挟持了找给我的零钱。

他肯定很想找个人聊聊这些往事。也许一有人来这里修钟表,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找机会说说,倾诉心中的悔意,告诉对方:“我本可以活成另一种模样。”

“您应该也有过吧?”

老板露出微笑,仿佛在邀请我走进他的小世界。

如果真有,那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两个月前,我毅然选择了辞职。眼看着还有三年就能退休了,公司却突然把我调到了其他部门。照理说,我们公司是不可能在夏天进行人事调动的。入职后,我做的一直是销售方面的工作,但一纸调令让我去了总务科。

至于这份调令缘何而来,我心知肚明——我常跟新上任的局长发生冲突。他才四十多岁,年纪比我小很多,总是忽视常年合作的客户,找那些在我看来风险很大的创业公司做提案,我特别看不惯。局长深受公司高层的器重,自然想除掉我这颗眼中钉。

反正就剩三年,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并非没有这么安慰自己。不想以无业游民的身份出现在女儿的婚礼上,也是让我犹豫不决的理由之一。

但是在接到正式调令的第二天,我还是把辞呈甩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正如我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妻子对我说了两个字:“固执!”也许我不是固执,而是得了父亲爱虚荣的真传。

当时的选择真的明智吗?现在的我有些动摇。因为我发现,我这个年纪想再找到工作简直是做梦。最近我甚至会想象自己没有递辞呈,而是老老实实去总务科上班的模样,说出来真丢人。

思索片刻后,我这样回答老板:

“不,我没有。”

即便如此,时钟指针存在的意义还是不断地往前。就像父亲给我的哗啦钟一样,只进不退。

“哼……”

听到这话,正要往工作台走的老板用鼻子呼了口气,回过头来。只见他撇着一侧的嘴唇,一脸坏坏的表情。

“告诉您一个小秘密。”

“哦?”

“这块表是冒牌货。”

果然,父亲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父亲。无论他自己知不知情,我的父亲都是个和高档名牌不相称的人。

“哦……”

老板发现我的声音中竟有几分欣喜,不由得露出惊讶的模样。然后,他走回了那张小小的工作台,拿起怀表,再次沉入属于他自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