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挟剑绝伦(第4/5页)

萧少卿道:“我也奇怪,我和你一起长大,默契竟不如与你刚认识的商之君。”

夭绍脸色一变:“胡说什么?”

昨夜重芳殿外那二人在湖边相对静默的身影自非初识的谨慎和疏远,萧少卿瞧得分明。此刻见她断然否认,他也懒得反驳,只望着面前涟漪荡漾的湖水,缓缓一笑:“夭绍,你是不是一直讨厌我?”

夭绍吃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因为八年前我父亲的作为,不是吗?”萧少卿回头望着她。

夭绍笑意凝在目中,那是萧少卿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寒意。

她对他坦然承认:“是。”

萧少卿道:“你以为你见到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真相?”夭绍想了想,摇摇头,“有人曾告诉我,眼睛所见的可称事实,事实之后却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苦衷,或许,那才是真相。”

“既是如此……”

“不一样。”夭绍话语清冷,打断他,“无论湘东王当年是为了朝廷社稷还是为了个人私怨,无论他有没有苦衷,无论他如今对东朝是多么的忠心……这些都与我无关。在我心中,我只知道是他杀死了阿彦。这是事实,也永远是我认定的真相。”她眉间的惘然和恨意已经成伤,她却浑然不知。萧少卿忍不住想要伸手挡开那两道分外刺人的目光,指尖靠近她肌肤的刹那,他却又拢指缩回。

夭绍垂眸,唇边勉强而生一丝柔和的笑意,说道:“不过,我之前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迁怒于你,却是幼稚了。请你原谅。”

萧少卿缓缓道:“无碍。”他沉默须臾,潇洒一笑,“至于你我的婚事,放心,我会和太后说清楚。” 

夭绍在意外的惊喜中扬起脸,两人相视而笑,云淡风轻,仿佛一切的恩怨都在秋风的吹拂中尽数远去。

近暮鸣鼓收旗,清点猎物时,谁也想不到竟是十四岁的少年谢粲力压群将,取得头名。

皇帝萧祯既惊奇又欣慰,招谢粲上前赐赏。俊朗少年在灿烂霞色下单膝而跪,他开口,声音清越已有刀剑出鞘的锋利:“陛下,七郎不要金银财宝,不要锦帛华缎。七郎只想求陛下给一个机会。”

萧祯甚觉有趣,含笑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谢粲道:“参军报效朝廷的机会。”

他的言词甚为慎重,不似玩笑,高台下诸将闻之哗然。即便是当年的萧子瑜有先帝的特许,少年入军为将,那也是到了十六岁的年纪,而如今谢粲才十四岁——

萧祯却大笑起身,携谢粲俯视台下诸将:“你们谁敢收朕的凤凰郎?”

“末将洛青斗胆,愿带小侯爷。”统领广霁营的将军洛青步出观望不动的众人,抱拳道。

谢粲大喜,忙揖手弯腰:“洛将军,以后请你多指教。”

“不敢,不敢。”洛青连连还礼。

殷桓站在一侧漠然看着这一切,高台上的少年正值英姿勃发,额角的凤凰在落日下浴火般闪亮耀目,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好似那年那日,安风津血战后,他仰头望着高山上那个青甲秀俊的身影,彼时残阳似血,而那人屹立天地间竟如沐神光,也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甚至,不得不慢慢垂下了头,俯首称臣。

(四)

狩猎场上风波连连,狩猎之后也非风平浪静。诸人回到邺都,首当其冲的一浪便是前左仆射邱隆病死府邸的丧讯。皇帝与太后商议,追赠邱隆太尉,赐谥曰简。众人忙着去邱府奔丧哀悼时,自不曾发觉,当日夜里,还有一人也不明不白地悄悄死了。

“那个柔然人常孟昨夜在狱中暴病而亡了。”云阁书房,偃真捏着刚刚收到的密函,忿忿难平,“弃卒保主,殷桓如今的手段是愈发狠辣高明了。”

云憬伸手按额,皱了皱眉。

钟晔忍不住横了眼偃真,没好气道:“你暗中派去保护常孟的人呢?”

“也死了。”偃真扼腕。

钟晔琢磨不透:“我还是不明白,常孟的身份是尚公子在殷桓帐下多时才探出的,我们这边不曾走漏一丝风声,他却被人抓入大狱,这到底是谁在殷桓背后使黑手?”

云憬想了想,落笔道:“对殷桓而言,此非坏事。”

“不是坏事?”钟晔斟酌半晌,恍然悟道:“也是,常孟现在身份暴露,远比等将来事情成熟后被人发现要容易处置得多。”

偃真道:“依少主的意思,难道并非有人在殷桓身后使黑手,而是有人在暗中警告殷桓,也是为了要保全他,免得他大错铸成,无可挽回?”

云憬不答,似是默认,钟晔有些茫然:“那会是谁?”

“太后。”云憬唇边笑意冰凉,笔下字迹倏然潦草峥嵘,力透纸背。

钟晔和偃真暗自吸了口气,垂头不语。

云憬落笔问道:“韩瑞那边,最近可有消息回来?”

“没有。”偃真踌躇,“少主,我听说殷桓的女儿和韩瑞关系十分亲密,而且殷桓已为他们定下了婚事。”

云憬微微一愣,笔端停滞。

钟晔叹了声:“少主,我也担心韩瑞这孩子会不会当真认贼作父了?最近两年,他送回来的密报可都是些不需他说我们便可知道的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云憬神色淡淡,写道,“我信韩瑞。”

钟晔和偃真见字又是沉默,云憬挥手让二人退下,坐在案后沉思片刻,自一侧堆积如山的帛书间抽出一卷,入内室换了一身黑袍,独自出了云阁。

此夜没有星月,过了戌时,天色便已黑透。湘东王萧璋府邸四周松柏遍植,自府里透出的明亮灯火因被深浓的树荫遮蔽,倒愈发衬得此处夜色朦胧难测。王府西首的静风轩前有宽敞的空地一片,莲灯数盏,人影扑朔,萧少卿此刻正和萧璋身边第一高手魏让喂招比试。

萧少卿长剑游走,宛若矫龙惊水,掠飞出无数雪亮锋芒。在如此凌厉的剑气下,魏让长刀与掌风俱使,刀势劈山碎石,掌风雄健沉稳,大气浑然。两人比试许久分不出胜负,卷沙飞叶间,萧少卿忽然扬了扬唇角,猛地一振剑身,白锋吟啸,寒光如网,顷刻笼罩魏让周身。迎面剑风再咄咄逼人不过,魏让只得举刀虚晃一式,足尖滑过石地,飞身后遁。只可惜他逃得虽及时,袍袂仍被萧少卿的长剑割去了一块。

魏让心悦诚服,叹道:“小王爷今时回来,剑法又比半年前精进许多。”

“魏叔承让,你的绝技飞刀还未出手,我不过侥幸胜了半招罢了。”萧少卿收剑回鞘,坐到墙角的石桌旁饮了口茶。

魏让憨厚一笑,也去石桌边坐下。他有着江湖人的豪爽粗直,此刻心里对萧少卿是真心佩服,还是忍不住继续夸赞:“小王爷如此年轻,能有这般的身手已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