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咫尺青梅(第4/6页)

裴媛君闻言怡然而笑,柔声道:“这曲子你之前听过没?”

夭绍沉默片刻,方道:“这是家父所谱之曲,年幼时夭绍曾学过。”

“是吗?”裴媛君唇角浅浅一扬,笑意格外得深长,叹道,“这曲子,当年也是别人手把手地教我的。几十年前的事了,哀家倒记得清晰。那时还是在东朝,当年为贺太后之寿所有士族未出阁的女子都要在殿前献奏一曲,哀家少年时贪玩任性,对琴技本是一窍不通,后来却遇到上天恩赐的好老师,多亏他耐心教导,哀家才不至于在殿上出丑。实话告诉郡主,哀家这一生,其实只会弹这一首曲子罢了。”

夭绍安静听着她讲述往事,偶一抬眸,见到裴媛君眉眼间透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思念和情意,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那个人,会是父亲?夭绍怅然,于此间隐约看清了几分旧日的遗影。

往昔的光阴重现脑海,裴媛君也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远望着高山青云,许久不再言语。

亭中二人俱是静默,无人敢出声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茜虞轻笑着打破沉寂:“太后你看,萦郡主来了。”

夭绍抬起头,顺着茜虞罗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方见山道蜿蜒曲长,几位侍女正引着一华裙飘飘的少女朝溪涧走来。

“裴萦拜见姑母。”少女在亭外盈盈行礼,身姿婀娜,恰如弱不禁风的拂柳,阳光照着她秀色晶莹的面庞,透出一抹近乎剔透的明艳动人。

“萦儿不必多礼。”裴媛君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看看,去了华清宫一年,病是不是真如御医说的大好了?”

裴萦轻步上前,依入裴媛君的怀中,本是照人双目的风采间,此刻尽是一抹惹人怜惜的羞怯之意。

裴媛君仔细看了看她,轻声道:“这一年委屈你了。”

裴萦摇头微笑,声音低柔婉转:“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

“乖丫头,”裴媛君拍拍她的肩,满目欣慰,“起来吧,莫撒娇了,叫外人笑话。”她指了指一旁的夭绍,笑道,“这是东朝送嫁来的明嘉郡主,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却守礼懂事多了。”

裴萦站起身,朝夭绍柔柔颔首:“明嘉郡主。”

夭绍一笑还礼:“见过萦郡主。”

两人各自打量着对方,裴萦眸波微动,暗自惊羡夭绍的风华气度,上前轻轻执住她的手,笑道:“你比我小两岁,便是妹妹了。虽然你我素未见面,不过郡主之名我却早就熟悉了。姑母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东朝沈太后最宠爱的郡主,向来是当作男儿调教的,因此文武无所不能,尤其是音律方面造诣极高,裴萦心中十分羡慕。”

夭绍被她夸得脸颊微红,忙道:“郡主谬赞了,其实无论文事武事,抑或音律,我所学都尚浅。”

“不浅了,”裴媛君喝着茶,淡然一笑,“哀家听前往东朝迎亲的使臣说,夜宴上郡主弹琴奏曲,震惊在座千人,连国卿大人对你也是另眼相看,不是吗?”

她言下应是另有所指,夭绍却不知她所指为何,于是只能一笑不答。

亭中一瞬莫名地清静下来,裴媛君抚摸茶盏,忽道:“萦儿既来了,那待会午膳便请国卿大人也来行宫凑个热闹吧。” 

裴萦轻声嗫嚅:“他……在寺中?”

“是啊,”裴媛君看了眼夭绍,缓缓道,“明嘉郡主也一起用膳吧。”

夭绍想起昨夜之事,掩在袖间的手不自觉颤了颤,正心神微乱时,却听耳畔传来轻声喟叹。夭绍转眸,只见身旁的裴萦垂首娇柔,苍白的面颊上泛出点点桃红,眉梢眼底更是欲说还休的喜悦和羞涩。夭绍望着她,突然有些恍惚。

午膳摆在行宫水榭,商之现身时,昨日的僧袍已经不见,又是一袭黑绫长袍,金冠束发,银面覆脸,行走间衣带当风,朗朗轩昂。 

裴萦望着他,眸中满满漾起轻柔的笑意,颔首道:“商之君。”

商之揖手行礼,略有讶异道:“郡主何时回洛都的?”

“昨日刚回。”

“二位有什么悄悄话私下说吧,别误了我们的膳食。”裴媛君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言的夭绍,脸上笑意异常深浓,挥袖道,“国卿请入座。”

商之应下,环顾四周,见席间唯有裴萦身旁有留有空座,只得行过去坐下。

“你近来可好?”裴萦低声道,“他们说你也是刚回洛都。”

“是,前段日子曾南下东朝,为陛下迎明妤公主北上。”商之看着她如同往昔的苍白面色,迟疑片刻,终是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药还够不够?”

裴萦眼睫轻轻下垂,腮边流霞,容色娇怯,微微点头道:“药还有,我身体也好多了。”

商之笑道:“那就好。”

夭绍坐在他们对面,目睹他们言笑熟敛,不觉静静发愣。裴萦一颦一笑间尽是温柔的情意,商之对着她眸光温和,眼底的关切虽是淡然一缕,却并无掩饰。

水榭外的青台下,池水凝碧,正缓缓流逝。阳光下水色粼粼,潋滟的光泽刺入夭绍的眼瞳,满是酸涩难当的痛楚。一时池间忽起碎石惊水的脆响,夭绍回过神,恰遇对面商之看过来的目光,对视一眼,她低了头,径自饮茶。

她的神色竟是如此疏离的清冷,商之微怔,慢慢将指间杯盏放上席案。

这日的午膳对于夭绍而言是从未感受过的煎熬,好不容易用完膳食,她以抄写经书为由匆匆辞别诸人。疾步绕过长廊,但觉身后的娇声笑语几不可闻了,她才停下步伐,靠着栏杆不住喘息。阶下几株红梅绽放正好,阳光莹彩动人,正好似裴萦清秀绝伦的笑颜。

夭绍心中窒闷,猛然掉头转身。岂料步履太过匆忙,踩着自己的衣裙,身子趔趄前倾,竟直直撞入阶下一人的怀中。

“怎么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连那双臂间温度、胸膛里透出的心跳也是似曾相识的,夭绍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心底在隐隐疼痛,伸手忙将他推开。

商之诧异她的发白的面色,轻声道:“是不是抄书抄累了?”

“是,”夭绍勉强微笑,“我的确是有些累了,我想回寝殿。”

商之静默片刻,才道:“走吧,我送你。”

夭绍想要拒绝,奈何唇边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人并肩而行,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如拂春风。商之长袖翩然,柔软的黑绫不时拂过夭绍的手指,夭绍本就心慌意乱,指尖正要敛入袖中,商之却忽地一垂衣袖,温热的肌肤触过夭绍的手背。

夭绍望着手上刹那多出的一卷藤纸,惊讶不已。

商之道:“这是舜华姑姑帮你抄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