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已晏,空华予(第4/5页)

阮靳扣指敲击桌案,思虑半晌,念光闪过脑海,指尖猛地一顿,连面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阮公子?”钟晔望着他瞬间黯淡无光的眼眸,心随之一沉。

“什么……”阮靳恍过神,开口才发现声音在颤抖,忙执起一盏茶一饮而尽,才又恢复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施施然笑道,“没事,是我多担心了,想来阿彦已找到了抵抗寒毒的药方。”

“但愿如此。”钟晔与偃真却再无方才天真的猜测,望着阮靳不自觉早已发青的面色,沉步走出帐外。

(三)

入了四月中旬,江左温暖的东风中已隐隐夹了股潮闷之气,梅熟莲开,将入绵雨初夏,而中原地带此时却仍是春意绵延,江山如画。

四月十三日的清晨,一夜细雨之后,初阳映透彤云,万束红光越过邙山险峻的峰崿斜照洛都城池。位在城中东北的独孤王府正沐浴在这般的光辉下,朱玉飞檐,琅玕雕甍,无一处不闪动着柔和射目的华彩。府中西隅水流清浅,树木繁盛,几株古老的梧桐下空地宽敞。

“哗”——清啸破出拂晓静寂,数道幽光飞过绿枝,秋泓般的剑气荡碎树荫中的晨光,罩着一条纤柔飘动的人影,紫裙翩跹,御剑而起,如烟飞凌清流之上。

“好轻功!”树林深处有人击掌喝彩。身着暗灰色纱袍的中年男子微笑走出,看着少女执剑飘然上岸,道:“郡主的腿伤已是痊愈了?”

“尚未。”夭绍叹了口气,垂首望了眼被溪水浸得半湿的锦靴,“如今走路虽不成问题,轻功却不足往日的五成。”抬眸对上沐奇微有遗憾的面容,她却又一笑:“不过短短数月便能恢复如此,已是不易了。还多亏了尚和阿彦的医术。”

“是,”沐奇这才想起来意,取出袖中的书信,“云阁主事一早让人送来的,说是江州的来信。”

夭绍并不急着接过,慢慢收起剑,问道:“谁写来的?”

“一封是小侯爷的,还有一封是钟老写给郡主的。”

“钟叔?”夭绍双眉微蹙,取过书信,坐在溪畔岩石上细细阅览。信函行文琐碎繁冗,夭绍不厌其烦地一字字看过,最终目光落在末尾,虽辨明了钟晔言词中的担忧,却又想不出其间的异样。

“他竟贪酒?”夭绍低声埋怨,“那不是伊哥哥才爱的事?”

沐奇不明所以,忙问:“什么?”

“无事。”夭绍合起卷帛,又去看谢粲的书函,被信中明媚无忧的字眼感染,脸上终露出了一抹笑意,对沐奇道,“三叔,七郎在岷江立了大功,已被朝廷擢为前将军,可独当一面啦。”

沐奇也是高兴,笑道:“小侯爷入军不久,屡立战功,假以时日,当是东朝不可多得将才。”

夭绍摇头道:“七郎尚幼,是朽木抑或宝剑,还不可定论。”话虽如此,心中的喜悦分明已是难以克制。她提剑起身,脚下的步伐比之先前,不免又灵活轻盈了几分,边走边问沐奇:“裴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派去的眼线得到了消息,说裴萦郡主三日后自闻喜回洛都。”

夭绍点了点头,沐奇不放心问道:“郡主真不与尚公子商议后再定行事?”

“不必了,他如今忙于军政,又不断在外奔波劳碌,已是极累了。”说到此处,她脚下一顿,转过头看着沐奇,“狼跋族老可是说尚今日回洛都?”

“是今日,不过高陵路途遥远,尚公子虽是两日前就已启程,怕也要到今日入夜才能到都城。”沐奇想了想,又道,“郡主,尚公子离去前让你管着王府诸事。这次他去中原前线解高陵之危,一战得胜,大挫凉、梁叛军的锐气,北帝已有封赏的旨意赐下,等他回来,王府是否也要张灯结彩庆贺一番?”

“不!”夭绍当即驳回,“你只道他是得胜而归,却不知猜忌妒恨又要因此而生。今夜洛都城中寝食难安之辈大有人在,只怕王府四周早已遍布的眼线,我们岂能再大肆张扬?让狼跋族老传令王府上下,诸人谨慎行事,一如往常便可。”

“……是。”

沐奇望着眼前少女聪慧沉静的面容,一刹那的恍惚,竟似越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仿若自己还是年少时,初次跟随谢攸入宫,匆匆一瞥当朝宠妃沈玉无双风华时的惊羡。

这样缜密的心思、从容的风度,绝不下当年的玉妃——像是滚滚红尘不断地轮回,沐奇自在心中感慨万千。

远处依稀传来几声吵闹,夭绍扬眸,只见林外花丛旁,丑奴清秀的面庞明霞飞染,却非是害羞窘迫,而是怒气充盈,瞪着她面前静静拾掇着花草的迟空,见言语不能所动,便一阵拳脚相加。迟空自然不肯吃亏,反手一撂,轻轻松松抓住她的手臂,令她不能动弹。

“混蛋!臭小子!”骂声不断传来。

“又怎么了?”多日相处下来,夭绍对这双小儿女只剩下无奈。

沐奇忍住笑,回道:“自尚公子离开洛都后,郡主就不准长孙姑娘出府。十日之久,前几天她还能按捺得住,这两日却不再能忍。她不敢来烦你,只整日磨着尉迟公子,要他陪着南下东朝。”

“南下东朝?”夭绍望着丑奴,若有所思,“小丫头难道还存着那样的心思?”怔忡间不由轻声叹息,她摇了摇头,不理林外纠葛,转身离开。

一晨时光飞纵即逝。午后,沐奇闲暇无事,自制了一根青竹鱼竿,戴着斗笠去溪畔垂钓,岂料才刚撩袍坐定,鱼钩还未洒入水中,便见对面岸上一条人影疾步如飞,正朝内庭赶去。

“偃风!”沐奇高声唤道。

“三叔!”对岸的少年一愣,纵身飞掠到他面前,气喘未定,便急急问道,“郡主呢?”

“这个时候,大约是在书房,”沐奇皱起眉,打量他脸上隐藏不住的慌乱,“郡主让你留守云阁庄园,怎么来了王府,什么急事?”

“三叔请看这个。”偃风的语气十分慎重。衣袖一扬,张开紧攥的手指,掌心一枚古旧的于阗墨玉沾着些微汗渍,流泽深沉,婉转而起飞凤入云的刻纹。

沐奇脸色顿时大变,手中鱼竿捏拿不稳,“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王府书房筑在一座山岩之上,飞阁孤峭,古藤悬挂,岩下便是奔流不息的悠长洛水。听罢偃风禀知沈太后谴密使至洛都的消息,夭绍并不觉得多么出乎意料,站在窗旁对着洛水流波沉思片刻,问道:“来了多少人?”

偃风道:“来的人不多,只有六位,据我观察,应都是禁宫高手。领头的一位是沈太后身边的常侍敬公公,我倒是曾听少主说过,此人是沈门下祁氏一族的顶尖高手,功力之深,已达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