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第3/3页)

一群自梳女围在门口,喧哗地喊着什么。中间的地上躺了个人。隐约见血。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赶上,大棍子照头打,喝道:“叫你们再闹事!都给我打!”

林玉婵心神恍惚,愣了好一阵。

自梳女算是最与世无争的群体了,今日触了哪门子太岁,惹来这等事?

她转头朝保良局女孩们吩咐:“原地别动!”

自己急匆匆赶上,怀里摸索钱袋,一边喊:“误会!有什么事跟我讲,我……”

咚!

一根大棍当头砸下!

众恶汉只见又来一车子女眷,只当也是来闹事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林玉婵慌忙闪避,跑两步,路边伸出一只肥胖的脚,把她绊了个拖泥带水。她眼前一黑,耳边嗡嗡响。

“都是闹事的!都给我狠狠教训!”

大棍再砸下之际,有人扑到林玉婵身上,用后背替她挨了一棍。

“妹仔,快跑!这里没你事!”

大汉乱棍打了一阵,泄了愤,吹着口哨走了。林玉婵恍惚爬起来。

五六个自梳女被打伤。还有一个躺在路边,生死未卜。

红姑替林玉婵挡了一棍,痛得弓起身一动不动,后背渗出血。

保良局女孩噤若寒蝉。

林玉婵蓦地眼眶发湿,命令保良局女孩:“先把伤员扶进去。”

然后叫几个愣在当处的自梳女:“去找大夫!我出钱!”

后面三个字必须加上。否则这些勤俭而能吃苦的女子,有什么伤势病痛绝对会自己扛着,一文钱的药不买。

林玉婵弯下腰,费力地把红姑架在自己肩膀上。几人七手八脚帮忙,把她放在床上。

“怎么回事?”林玉婵用手帕蘸着红姑额头的汗,颤声问,“我才走几天,你们惹谁了?那几个打手是哪路的?冲谁来?”

红姑这群自梳女,是她最早结识的相濡以沫的姐妹。谁欺负她们,林玉婵想,非得让他不好过!

一群自梳女忿忿开口:“都是那个恶监工‘孔扒皮’,害我们姐妹。我们去讨说法,反倒被打!”

除了红姑几个少数受聘于博雅公司的,其余人资质和心气有限,大部分都安于在纱厂工作。洋人纱厂工作苦,每天十小时打底,稍有不合格就克扣工钱,有时候女工被机器所伤,连医药费都不给,反倒要扣误工费。

但是,女工们在家里都苦惯了,也不觉得这是剥削。至少给洋人干活工钱不少,不用伺候人,也不用学什么技术,只要自己谨小慎微,每天早出晚归,就能拿到辛苦钱。

尽管苦,但大家还是噙着泪,咬着牙,日复一日地在机器前消耗青春,唯恐哪日表现不好被解雇,那样就只能回家种地嫁人。

过去也偶尔有女工工伤、或是被不公对待之事。林玉婵只要听说,都会出面和纱厂交涉,好歹讨一点赔偿。

但听女工们所言,这次的事故可大了。

纱厂一直有“抄身制”的规矩,为防工人夹带,每天收工以后,女工要脱得仅剩小衣,由抄身婆进行全面搜身,才能出门。

既然是洋人规矩,女工们也就忍了,反正也就是屈辱一小会儿的事。

可是近来“大丰纱厂”那负责搜身的婆子病死了,只能临时由男监工负责“抄身”。

监工可乐坏了,当然要趁机占便宜,或者给平时跟他有梁子的女工暗下黑手。有谁敢不从,监工一句话,明天就解雇。

女工们不敢丢工作,只好忍气吞声,在男人面前脱外衣。监工因此得了个“孔扒皮”的外号,一语双关,表明此人不受欢迎之至。

几天后,女工吴绝妹拿了一点从机器里掉出来的、作废的纱线,打算回家缝补用。这小动作被孔扒皮看了出来。非要上手摸查。吴绝妹忍无可忍,和孔扒皮争执起来,被他污言秽语倒打一耙,反倒借势轻薄一番,搜出半两纱线。

资本家哪能容忍这等罪过,买办下令,将衣衫不整的吴绝妹推到外面示众,胸前挂着她“偷”的一团纱线,引来多人围观。

吴绝妹少年自梳,一生没碰过男人,受不得这等折辱,一时冲动,一头撞死在纱厂门口。

纱厂买办闻讯,丢出来十两银子,算是丧葬抚恤金。然后叫来收尸队,打算毁尸灭迹。

同厂女工们愤慨不已,护着姐妹的尸体,拍着纱厂的铁门讨说法。

被买办和走狗大棍子打出来,一路追打到宿舍,叫嚣要给她们一个教训。

林玉婵听完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法,心里像是塞了个炼丹炉,气得随时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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