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第3/3页)

“全厂都罢工……”

机器全停,洋老板无计可施,买办跳脚,监工没事干——那是多痛快的一幅画面啊!

可是这太不现实了。姚招娣道:“洋人会把我们都开了,然后另招几百人。反正女工有的是。”

“培训一个纱厂女工起码半个月。要做到像你们这样的熟练工,起码一年。纱厂需要多少熟练工?至少三成对吧?他们要么高价从别的纱厂挖人,要么在无熟练工的情况下瘸着腿运转一年。这一年的非正常开工,再加上培训成本,你们知道纱厂会损失多少钱?”

林玉婵帮佛南先生算账,胸有成竹地算计:“资本家逐利。只要洋人舍不得这个钱,咱们就有可能斗争成功。不仅能为绝妹讨个公道,此前女工所受的一切不公待遇,也可以逼迫他们改进。”

女工们互相看看,满脸写着跃跃欲试。

“真的可以?”

“如果有成功的可能,大家愿不愿意试试?”

没人立刻点头,然而也没人再说丧气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都在等着别人先表态。

林玉婵也有点意外,自己竟然会脱口而出这么多成熟的道理,什么斗争、集体、同盟……好像这些概念是自然而然存放在她心里,今日只是破土而出而已。

她站起来,给受伤的女工们留下一篮子熏火腿,跟大伙告辞。

“大家悄悄的商量商量,也容我回去考虑一下。这几天你们照常上工,等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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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礼拜日,在义兴商会的场地里,悄然开出一个“在沪妇女劳工同乡联谊会”。

消息是大丰纱厂女工们口口相传的。说是商会理事长林夫人回馈社会,趁着礼拜日工厂休假,组织在沪女工一起吃个茶,叙个老乡,乐呵乐呵。凡是来参加的女工,都能领回半斤小米。

为了这半斤小米,商会头一次成了妇女之家,天没亮,就乌央乌央挤了一百来人。

纱厂的买办经理等人根本没往心上去。女工们平时劳累,凡是没有家庭拖累的,也经常趁着休息日,结伴去游园、听戏、或是顶着一头土气去逛租界——她们叫做夷场。在洋货店里花点钱,犒劳自己辛苦的一周。

在管理人员看来,这些底层女子不知攒钱,只知道胡乱消费,难怪是天生穷命呢。

女工们欢欢喜喜喝了一会子茶,话题不由得谈到最近枉死的吴绝妹身上。同命相连,不免唏嘘,痛骂那个丧尽天良的孔扒皮。

“其实孔扒皮这种人,只是洋人用来驯顺你们的工具而已。他坏,但不是最坏的那一个。”林玉婵端一杯茶,已经跟姐妹们混熟,娓娓谈心,“问题的关键在于,洋人老板不把咱们女工当人看。洋人的态度摆在这,底下的买办、监工,才会狐假虎威地作践人。你们想想,除了孔扒皮侮辱人,其他人难道就对你们好了?在纱厂干活的其他时刻,难道就公平了?”

她这一提点,顿时有女工表达不满:“是啊!总管中午根本不给时间吃饭,只一碗冷水泡饭,还要五分钟吃完,我以前的婆婆都没这么苛刻!这两年我的胃肠时时痛,也不知是不是吞冷饭吞的。他们总管和买办倒好,每天一小时午休,细嚼慢咽,端着盘子催我们上工!”

有人亮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说:“被机器伤了从来没赔偿,还要扣误工费,还不敢养伤太久,否则直接给开掉,一个月工钱拿不到!”

“还有!”众人的情绪逐渐调动,有人大声说,“为了省煤气,大冬天让我们用冷水擦地擦机器,多少人手上生了冻疮,第二天干活慢了,血染了纱线,反倒被鞭子抽!”

吸血的嘴脸都是相似的,被践踏的穷人,各有各的苦楚遭遇。

有人眼圈红:“前年我的小妹妹生重病,大夫说是缺油水,只要每天一两肉就能好起来。可那年肉贵。我跪下来磕头,求总管预支工钱,反倒被踢了一脚……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手里举着个鸡腿,下巴上都是油!唉,可怜我那小妹妹,死的时候皮包着骨头……大家说说,这些老爷们有良心么!”

“丧尽天良!良心让狗吃了!”

女工齐声怒吼。

林玉婵:“要不要斗争!”

“要!”

她眼一瞥。茶房刘五适时关上了大门。厅堂里全是姐妹,声音传不出这个院子。

“林夫人!”忽然有人道,“废话莫讲,你是文化人,你就告诉我们,该怎么‘罢工’,才能让洋人向我们低一次头!”

林玉婵心中亮起惊喜的光。看来这些姐妹也不完全是为了半斤小米而来。愤怒的种子早就在心中埋下,只等一个契机,便能飞快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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