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溺杀(16)

隔着一层屏风,谢青鹤与自家姐妹说家事,贺静与原时安被动地听了全程,二人都没吭声。

赵小姐与原时安议婚,有官媒中人打点三书六礼。原时安生母早逝,也没有同胞姐妹,只隐隐约约地听焦夫人递过话,说这位小姐生性烂漫,能写诗著文,不是那等只讲贤惠德行的睁眼瞎——显然是媒人知道原时安在羊亭求学,追求诗文风流,为讨好他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原时安知道媒人嘴里没几句真话。

但是,官家千金亲自拿剪刀戳瞎人的眼睛,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那边蒋二娘在捶床咒骂毒妇,原时安也有些不自在。被骂的赵小姐毕竟是他的未婚妻。

说了戳眼睛的事情之后,蒋幼娘也再没什么可说的。

她伤了眼睛昏迷过去,赵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吓坏了,原本是想排挤外边来的野丫头,哪晓得被撩起性的小姐这么可怕。当然,她们更害怕的是闹出了人命,太太那边搪塞不过去。

此后几天,蒋幼娘就在屋里养伤,有人给她擦血包裹,撒了些止血药,还给她喂了些水米维生。

把事情前后交代之后,蒋幼娘伤重虚弱,疲累交加又睡了过去。

蒋二娘想起妹妹的眼睛,再想一想赵家的门第,心中生起几分无奈又愤怒的恐惧。

她提过唯一可行的报复手段,弟弟妹妹都不赞同。被蒋幼娘说了几句,反倒衬得她极度自私无理,使她生出了几分羞惭。

谢青鹤坐在病床前若有所思,蒋二娘看着就害怕:“弟,你不要冲动。”

官身平民本就是两种难以逾越的阶层,在蒋二娘看来,弟弟和赵家硬碰硬必然要吃亏。

“小妹的眼睛已经这样了。”蒋二娘擦了擦眼泪,“捡出一条性命,已经是阿弥陀佛保佑。你好好儿的不要招惹是非,我和她下半辈子才有依靠。你若是再出点什么事……我和她要怎么办?爹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蒋家的独苗,咱们义勇不起啊,弟。”

谢青鹤安慰道:“二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蒋二娘哪可能不担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啊?”

谢青鹤不漏半点口风:“什么都不做。”

屏风外边。

听见蒋二娘带着哭腔劝谢青鹤冷静三思,贺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这事儿基本无解。

他带着人去迁西侯府跟原时祯打架,谢青鹤甚至在迁西侯府杀了人,把迁西侯府砸个对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迁西侯府至今都没有派人来找麻烦——那是因为这事背后有原时安撑着。

如果原时安没能顺利醒来,贺静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谢青鹤在整件事里充当的是打手角色。外人看来,谢青鹤和跑出来给原时祯撑场子的辛仲道一样,都是花钱雇佣的江湖下流。非要类比,在贵人眼里,一个谢青鹤大概能和一百个家丁划等号。

这就盛世权贵的骄傲。

就算你单人匹马再能打,能对抗整个朝廷吗?能对抗代表朝廷的律法吗?

所谓的战力,没赶上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不能转化为军功与爵位,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谢青鹤一手破坏了迁西侯府对原时安的谋害,迁西侯府最终小心注意的人也只有两个,一是已经苏醒的原时安,一是母家能搭上魏国公府的贺静。谢青鹤?不过是一把刀,上不了台面。

谢青鹤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会在律法上得到任何支持。

赵小姐的所作所为确实很使人震惊,可想要替蒋幼娘讨回公道,根本不可能。

奴告主的性质十分恶劣,与子告父等同,甭管有没有道理,上堂先坐罪受杖,打上一顿再说——打死倒也不至于,打残废的例子比比皆是。就算蒋幼娘熬过了这一关,事情发生在深宅大院之中,所有人都是赵小姐的奴婢。蒋幼娘说赵小姐戳瞎了她的眼睛,谁能为她作证?

这事最好的结局,无非是赵小姐赔偿蒋幼娘几个银子,把卖身契还给她罢了。

面对这种结果,谢青鹤肯善罢甘休么?

贺静觉得,以蒋先生的脾性,只怕是难。

他突发奇想,拿手肘去挑原时安,贱兮兮地说:“要不,你把那毒妇娶回来算了?”

原时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贺静嘿嘿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这人天天想着要给你爹娘圆个好儿佳妇的过场,不知道赵氏是如此毒妇时还再三斟酌呢,现在知道她这样穷凶极恶,只怕是放老虎咬你你都不肯娶她了吧!”

原时安斟酌着将手里茶杯放在桌上,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贺静好奇地看他:“什么办法?”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赵氏一介闺阁女流,以剪刀戳刺从人眼睛以致失明,如此残忍无度,首要问罪的该是谁?”原时安问道。

“当然是她夫婿你啊。”贺静开了个玩笑,见原时安没有笑,他就老实下来,“养不教,父之过。赵氏还未出阁,是在室女,她在家里出了事,自然是她父兄承担罪责。”

原时安轻嗯了一声,说:“只须联络几位御史言官,照着赵氏父亲弹劾。多上几本折子,赵员外郎以此失德丢官,他自然知道去教训赵氏。”

这就是全然的朝堂攻讦作派了。

迁西侯府前些年始终在党争政斗的风口浪尖,先迁西侯原崇文甚至因此遇刺身故,原时安少年时耳濡目染,对此十分熟悉。与他相比,母亲是国公爷的孙女辈,父亲至今才是个七品小官的贺静,打小娇生惯养也够不上朝廷争斗,对这种手段就有些陌生和遥远。

贺静猛地一拍桌子:“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家没有言官,你可有相熟的么?”

原时安沉默片刻,说话时带了点小心翼翼:“我叔父没承爵之前,曾在兰台行走。”

兰台即是御史台的雅称。

迁西侯爵位原本在原时安父子间继承,跟如今的迁西侯原崇贤没什么关系。

身为侯门旁支,原崇贤想要努力上进,唯一的出路就得跟普通人一样去读书举业。所幸他自幼聪敏善读,不到三十岁就中了进士,由先迁西侯帮忙斡旋走动,在兰台给他谋了个御史官的职事。

御史身为言官,讲究的是位卑权重。

简单粗暴地说,御史就是只能张大嘴巴哇哇狂喷,不能掌握实权,才有监察之用。

此后原崇文遇刺身故,原时安承爵时出了变故,原崇贤白捡了个侯爵。堂堂侯爷跟“位卑”二字再也扯不上关系,原崇贤只能从御史台去职。他毕竟在御史台混过,在言官系统里朋友不少。

原时安突然提及这件事,意思很明白。

——他不想追究被谋害之事。

只要迁西侯帮忙弹劾赵小姐的父亲,替蒋幼娘报了仇,成渊阁的事就算了,大家都不要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