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安记布庄后院是西北屋舍很典型的格局,独门独户的小院,前楼做买卖,侧房连通后院,三面住着伙计、掌柜一干人等,库房则被锁在中庭,用以防盗。

所谓安仙姑的香堂,被安置在门楼和中庭之间,左右是通行的便道,门上挂着一把锁。

那伙计凑近了将锁头一拧,不用钥匙直接就打开了。原来是把虚锁。他将门一推,连忙招呼伏传与谢青鹤:“尊客快请进。”

门刚打开,屋内就有淡淡的香气透出。

谢青鹤先一步进门,打量这间香堂,发现此地也不是正常烧拜的模样,更像是一间起居室。进门就是待客用的桌椅板凳,靠墙的条案上摆着插瓶帽架,墙上挂画也不是“神像”或是“神位”,而是一张笔触略显稚嫩简拙的山水图,作者落款“白鹿行者”。

西边摆着书案,设文房四宝,墙上悬挂两件雅物,七弦琴在南,清风剑在北。靠窗的坐榻铺着粉嫩鹅黄色的坐垫,挂着流苏彩坠,全都是非常可爱的琉璃白兔。

东边屏风隔出一张卧榻,上边的坐具、软枕更是满目温软,粉得谢青鹤前所未见。

——谢青鹤也确实没多少出入少女闺房的经验。

伏传跟着转了一圈,问正在锁门的伙计:“小哥儿莫不是哄我?这里哪像是香堂?”

那伙计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对着四面连连作揖谢罪,这才对伏传解释:“这里是仙姑娘娘打理铺子时坐镇安歇的地方,里边都是她老人家的旧物。尊客莫不是以为只有一根一根的线香才算香吧?那寺庙里比人腰杆子还粗的人头香,挂在大雄宝殿里一圈一圈烧一天的大盘香,它不都是香吗?仙姑娘娘受用的是女儿香。”

把伏传说得一愣一愣的,伙计弯下腰,从侧门柜子里搬出来一个木盒子,取出里面的香粉,用铜模现场压出三坨塔香,放在一个极其袖珍的小碟子里,小心翼翼地点燃,交给伏传:“尊客拿着香对着前面……不拘哪张椅子、坐榻,但凡是能坐的地方,仙姑娘娘都坐过,拜就是了!”

伏传在寒山祖师殿也伺候了不少神仙先贤,头一回见识这么随便且有创意的祭拜,拿着那只袅袅飞烟的袖珍碟子,转头去看谢青鹤的脸色:大师兄,您看这是啥情况?

伙计正疯狂往铜模里填香粉,大包大揽:“都有都有,这香马上得了,尊客不必着急。”

见伏传端着塔香盘子不动,伙计自以为猜中了原因:“哦哦,对,看小的这记性……”

他把手里的香匣子放下,又打开附近第二个柜子,拿出两个拜垫,跟在伏传身边问:“尊客要拜哪一位?寻常人都爱在这幅画前面拜,小的不妨跟您说句实在话,听店里老伙计说,仙姑娘娘平时最常在这边坐榻上看账本、问生意上的事,您往这边拜才最灵,仙姑娘娘保管听见。”

伏传默默觉得好笑,面上也不显,跟着伙计走到西边书房临窗的坐榻。

那伙计麻溜地把拜垫往榻前一摆,伏传捧着袖珍香碟,居然就真的屈膝跪下。不过,他才刚刚弯腰欲要施礼,屋子里就跟地震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东西——

流苏挂坠上的琉璃兔子纷纷摔得粉碎,墙上的七弦琴与清风剑也砸在了地上。

谢青鹤负手站在中间,他背后墙上挂着的山水图也扑簌簌滑落下,把条案上的插瓶砸得叮当落地,满地碎瓷清水。

一阵阴风吹过,噗地熄灭了伏传手中香碟中的火星,至余一缕残烟,袅袅即散。

那伙计已经吓傻了,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半晌才想起扑跪在地上,哭道:“仙姑奶奶,小的不该财迷心窍胡乱引人进来,您老人家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啊!”

伏传方才撤身而起,看了被阴风吹散的塔香一眼,嘲笑道:“倒也真有几分道行。”

谢青鹤打小就不喜欢蹲在祖师殿伺候神仙,其他诸如李南风、陈一味等内门弟子,也都逃不过老老实实去寒山各处值殿的经历,唯独谢青鹤“修行忙碌”,这摊子事务都被诸位师弟分担了。

伏传的成长过程比谢青鹤老实规矩许多,打小祖师殿就是惯常要去的,但凡人在山上,历代祖师的诞辰冥寿他都会去祖师殿烧香礼拜。筑基入道之后,伏传又火速参加了寒江剑派隔三差五就举办的各种授箓大典,将寒江剑派供奉的各位天尊祖师拜了个遍。

通俗一点说,寒江剑派算是天庭驻凡间办事处。谢青鹤是个凭实力说话的临时工,伏传则是正儿八经注册过有编制在身的公务员。

平时伏传拜拜神仙,拜拜父母尊亲,都是理所当然的礼数。碰上“安仙姑”这等民间崇拜、来历不明的“鬼东西”,既然敢摆出香堂接受香火,伏传只要到她的淫祠屈膝一拜,对方直接就要完蛋。

“安仙姑”没有直接被伏传单膝跪死,还有本事吹灭他手里的塔香自救,可见能力非凡。

当地一声。

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坚墙之上,屋内各种墙挂摆件又扑簌簌地掉。

屋内阴风大作,鬼气森森,平白无故生出一段恐怖。那伙计已经被吓傻了,听着左边有响,右边有声,前后上下似乎都有什么东西拱来拱去,偏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只有屋子里的摆设装饰噼里啪啦乱掉,冷不丁被什么摸了一下,吓得哎哟一声,直挺挺撅了过去。

伏传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你胆子不小,还想祸害人身不成?”

那东西化作幽风从伏传指间溜走,奈何四面八方都被封禁,它无论如何也跑不出这间屋子,想要抢夺伙计的皮囊,又有伏传虎视眈眈地盯着,就跟疯了似的满屋子乱窜乱撞。

“大师兄,这倒像是咱们认识的东西。”伏传只对未知怀有敬畏之心。世间已知的一切,他自认多半都能应付,实在应付不了,身边不是还有大师兄么?

那“东西”在屋子里疯跑狂作,伏传也不着急去抓,他在书桌边坐下来,发现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块白玉镇纸,雕成了玉兔捣药的模样,放在桌上非常娇憨可爱:“这是你从前用过的镇纸?你就这么喜欢兔子?你莫不是属兔子的吧?”

那东西见他伸手摸兔子耳朵,似是气疯了,呼地刮起阴风吹过来,把那镇纸掀翻出去。

伏传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何必这么大的气性?宁可摔了也不给我摸?”伏传把镇纸放回桌上,“我不碰就是。你也不要生气,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方却完全没有心平气和好好沟通的意思,伏传话音刚落,面前就是一声巨响。

伏传也不是毫无防备,传纵身一跃,直接翻回了谢青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