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桑山。

谢青鹤已经把方圆几百里都翻了一遍,树下的泥,水边的苔,无一放过。

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为什么会没有?怎么会找不到?哪里出了差错?难道真的就因为失去了皮囊、无法与天地万物发生关系,就迟钝到无法找到那件很重要却又不知其形其质的“证物”吗?一定需要皮囊吗?

现在谢青鹤没办法弄到皮囊。

一来桑山范围内鸟兽绝迹,二来小动物的皮囊根本盛不住他的元魂,三来容易暴露形迹。

谢青鹤一直偷偷在桑山探察,一旦有了皮囊,生出动静,马上就会被叶庆绪发觉。若非要弄到皮囊再去找那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证物”,则是破釜沉舟的一场豪赌。

——赌赢了未必能得到想要的奖励,赌输了则必然万劫不复。

谢青鹤不是赌徒。

他也不喜欢这么毫无把握、毫无计划的方案。

他决定继续找。一边找,一边思考。到底哪里不对?

寒山,祖师殿。

谢青鹤醒来时,发现右手指尖扎满了布条,看上去非常搞笑。

——就像是山下爱俏的小丫头用凤仙花染指甲,每根手指都涂了花汁子,用布条细细地缠起来,睡上一夜再摘下来,指甲就会变得红艳艳的。

想当然,不会有人给谢青鹤的手指上染凤仙花汁。

谢青鹤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再轻轻地在右手缠着布条的周围按了按。他马上就感觉到了隐晦又炙热的痛苦,从甲床深沉地蔓延开,连带着第一指节都不得安宁。

有人拔了我的指甲。

谢青鹤马上拆掉了伤处覆盖的布条,检视伤情。

右手中间三片指甲都被拔掉了,伤处已经止血结痂,变成三个丑丑的血窟窿。因拔得不大客气,食指倒勾着裂开了一道三分长的口子,那一处的血肉便分成了两半,各自结痂生长,越发地显得丑。

很显然是没有认真上药。否则,这处伤不会长得这么奇怪。

谢青鹤想从随身空间掏药,重新给自己收拾伤处,突然发现随身空间失去了感应。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玄池硬邦邦不再是如风如气的状态,虽然玄池正常的时候他也用不了多少真元,现在玄池已经彻底不对劲了,那显然就连从前“灵光一现”“时灵时不灵”的状态也没了。

谢青鹤将失去意识前的一切重新复盘了一遍,意识到自己被叶庆绪耍得很惨。

他也在同时理清楚前后因果,意识到不管他是否提议去祖师殿问先人,叶庆绪既然得到了上官时宜的皮囊,以此对付他就没有存下多少疑议。除非他能当机立断,抢先一步让叶庆绪“走火入魔”。

然而,以幽精的本事,他根本就没办法让叶庆绪“走火入魔”。

今天的下场毫无意外之处。

如今被叶庆绪冠以走火入魔的污名,软禁在祖师殿中,又失去了真元,还被拔了几枚指甲,谢青鹤的想法也没多少丧气难过,他想的反而是:【幸亏是把宗门上下都蒙在鼓里。】

寒江剑派修行断层非常厉害,谢青鹤、上官时宜、伏传在第一梯队,余下陈一味等人全都不足一提。其余连内门都进不来的外门弟子们,说是精英、长老、执事,对付山下的普通人一个顶十,遇上门内顶尖高手根本就不够打。

现在叶庆绪把伤害死死捂在了祖师殿里,没有在宗门内部闹出纷争,这就减少了大批伤亡。

谢青鹤并不指望门下弟子察觉到他的处境前来搭救,面对叶庆绪这样的强敌,他只希望弟子们全都“懵然不知”如常生活。

至于说,他自己的处境……

谢青鹤把自己刚刚拆下来的绷带又裹了回去,绝境之中反而多了几分刚强。

就算爽灵不来救我,我还不能自救吗?都是谢青鹤,谁比谁差了!

……嗯,有点累,先躺一会吧。

谢青鹤用完好的左手理了理被子,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手指头很疼啊,要养一养才行!

他真元被封身上还带着护山大阵重压遗留的伤患,躺回去没多久就昏沉沉地睡着了。与护山大阵带来的伤势相比,手指甲被拔掉的些许小伤确实不值一提。

睡下不久,谢青鹤嘴角就有鲜血缓缓淌出。

残留在他体内的长生草命元一闪而逝,梦中呕血的谢青鹤逐渐安稳下来。

一向无梦的谢青鹤沉入了黑甜梦乡,他坐在清风徐徐的小院里,看见长生草转身要走,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今日不给我做饭了吗?我要吃面!”

长生草转过身来,嘿嘿一笑:“大师兄,我回家去啦。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呀。”

谢青鹤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叫他别回家。人都要回家,怎么好阻拦呢?

长生草转身离开,走路一蹦一跳,好像特别开心。

“嗯,回家呀。”谢青鹤若有所思,“回家当然很开心。”

梦境之外。

祖师殿憩室中。

谢青鹤沉沉睡在被褥之间,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鲜血。

与此同时,他额间属于长生草的那道银光闪烁的命元逐渐干涸,终于消失殆尽。

未央宫。

时逢初一,大朝会。

束寒云在玉门殿熬到快中午才散朝下来,太极殿又被前来开小会的阁臣占满。

他先更衣喝茶吃了点心,跟朝臣们聊到半下午,手里事情处理完了,天都快黑了。皇后的宫人又来送袜子,束寒云从不进后宫,初一十五照例给皇后宫中放赏,今天也没有例外。

掌灯时,宫人来报,说偏殿的五爷求见。

束寒云刚吃了一口乳饼又放下,连忙说:“快请进来。”

往日云朝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伏传,这回伏传是独自来的,手里还提着食盒,见面先施礼问候,把食盒摆了出来,说道:“我给陛下炖了一盅鹿筋养髓汤,对筋骨有好处。”

宫中有御厨御膳侍奉,伏传完全不必这么殷勤照顾。住进未央宫之后,二人说是同住太极殿,其实正殿偏殿相距有一段距离,皇帝身边更是围满了宫监宫婢,根本轮不到伏传来照顾饮食起居。

伏传是从昨天开始给束寒云送汤水,在昨天之前,恰好就是他得知谢青鹤被拔了指甲的那日。

束寒云明知道伏传的想法,也只能轻轻叹息。

“陛下吃得未免太敷衍搪塞。”伏传把汤盅揭开,勺子递给束寒云,看了那块咬了一口的乳饼就忍不住谏言,“中午接待朝臣只进了点心,晚上又吃点心?”

束寒云舀了两口鹿筋汤喝,赞美道:“倒也不腥。”

伏传很恭敬地侍立旁侧,捧着手巾,见束寒云放下勺子就上前服侍擦嘴。

“你不必如此。想必师父、大师兄也不曾受过这份殷勤。”束寒云无奈地拉了伏传一把,让他在自己的御榻上坐下,“朕知道你想看什么。不好看。他未必乐意让你看见。何必徒然焦虑心痛?”